钱若水唇边的笑意渐敛,“那你的意思是,不换咯?”
“没这个必要。”杜恪辰断然拒绝。
“好吧。”钱若水盖了被褥,背身对着他,闭上眼睛不再和他说话。
马车辚辚而动,以最快的速度急行军,车内晃荡得厉害,可钱若水的身子却纹丝不动,全然没有因为颠波与他发生摩擦的事情。
“生气了?”杜恪辰受不了这份安静,掰过她的肩膀,很没志气地哄着:“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也没有合适的马可以更换,你说是吧?”
钱若水继续保持着沉默,眼睛紧闭,似乎真的睡着了。
“倘若有合适的马,也是可以试试的,毕竟逐浪跟了我快十年,也该享享清福。”
钱若水倏地睁开眼,“十年?”
杜恪辰意识到说漏了嘴,把头一别,不敢再言了。
“没想到王爷如此长情!”钱若水可以肯定的是,这匹马绝不可能是萧云卿送的,也不会是府中的任何一位女眷,那这个人是谁,她委实猜不到,而他在军中的那段时日,能遇到的女子并不多,不是军中的杂役营妓,便是高阶将领的女儿。而当年的征北军和现下的镇西军出过的三品以上武官,已有百位之多。
钱若水转念间收了心神,她这是在干嘛,吃醋吗?好像是有一点。可这个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当年能被杜恪辰看上的人,应与他年纪相仿,若真是出身名门,只怕早已嫁作他人妇。
想着想着,她还真睡过去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却是被杜恪辰抱在怀中,完全感受不到路途的颠波。
“醒了?”杜恪辰问她。
她点头,“到了吗?”
话音刚落,叶迁策马而来,轻声说了一句:“王爷,驿站到了。”
她竟是睡了这么长的时间。
杜恪辰挥挥酸楚的胳膊,“你可真沉,压得我手都麻了。”
钱若水淡淡地理了理云鬓,检查身上的衣裳是否有褶皱,“手臂力量太差,还敢嫌我重。”
一日的路途,快马加鞭,早已是人困马乏。
杜恪辰强打起精神,进了驿站的上房,倦色难掩,眼窝下是一片青黑之色。
柳太妃已在此歇脚多日,派人到凉州传信,可迟迟不见杜恪辰前来迎接,渐渐生出不耐烦,终日叫人在驿站外守着,一见杜恪辰便来禀告。可日复一日,始终不见杜恪辰,也没见管易或是萧云卿前来接她,心急之余,还以为是凉州城出了事。送信之人却说凉州城平顺,只是王妃萧云卿被禁足,府中无人主事,杜恪辰也不在城中,带着他的侧妃钱若水游山玩水去了。
柳太妃这一听,满腹怨气。这大雪封山的季节,他却还有闲情逸志四处游玩,真是把太妃给气死了。杜恪辰向来是一个孝顺懂事的孩子,一定是那个钱若水使的坏。
她已有数月未见儿子,甚是想念,见他抬腿进来,步履迟缓,面有倦色,整个人瘦了一圈。
“儿臣给母妃请安。”杜恪辰撩袍跪地的动作有点缓慢,起身时膝盖一时脱力,弯了一下,身子前倾,差点没摔倒。
柳太妃忙问:“可是旧疾作发了?”
“嗯,一到冬月便这般,不碍事的。”杜恪辰不忍太妃担心,决定隐瞒她受伤之事,又是慢悠悠地坐下,“从土门关兼程赶来,有点累罢了。”
“你去了土门关?”
“嗯,今冬暴雪,军需补给没有跟上,有不少的将士被冻死,儿臣带人过去赈灾,才发现配给的大米都是陈年的霉米,只是苦了那些跟儿臣出生入死的兄弟。”
柳太妃一听,脸色骤变,突然看到跟在杜恪辰进来的钱若水。她一袭艳服裹身,脸上的妆容浓艳似霞,发钗步摇璀璨夺目,雍容华贵比起她这个太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是户部的不是了。往年都是配发的新米,从当年收成中折三成送往各处,怎还会有陈米呢?钱忠英这个户部尚书当久了,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柳太妃看着钱若水,眸光已将她凌迟无数回,“不过话说回来,他对镇西军向来是如此刻薄,不给补给军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着守家卫土的将士们无辜死去,他倒是无动于衷。原以为今年他女儿在凉州,他会手下留情,没想到,竟然连陈米也发过来了。这是以为结了亲家,王爷不敢对他怎么样吗?”
钱若水在心里叹气,因为跟军费军需有关,一定会把她牵扯在内。她早就习惯这样的指桑骂槐,淡然地立在阴影处,垂眸静默。
可柳太妃却并不打算放过她。
“这位就是钱氏吧?”
钱若水微微福身,她先前已经行过跪拜大礼,只是柳太妃的眼中只有杜恪辰,哪里有注意到她。
“你不知道土门关的将士在挨饿受冻,你穿得如此隆重,不怕叫将士猜忌王爷刻薄将士吗?”
钱若水知道,她今天就算穿成乞丐也会被数落,索性继续沉默。
“不会说话吗?”柳太妃是存心找她的麻烦。
钱若水微微抬眸,既然柳太妃连表面的平和都不愿意维系,她也没有必要受着,“太妃让我说什么?是跟着您骂我的父亲,还是承认自己德行有失,为王爷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可事实上,并没有。”
柳太妃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厉王又是战功赫赫,在宫中都是被追捧着,没人敢当面顶撞她。就算她跟着杜恪辰到了西北,萧云卿仍是事事请示,以她为尊。
“这就是钱忠英教你的规矩吗?”柳太妃脸色微沉,眸已染霜,“去外面跪着。”
杜恪辰使了记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母妃恕罪,佛儿她长途跋涉,有点疲惫了,说话没轻没重,还请母妃不要跟她计较。”
“本宫不能罚她吗?”在柳太妃这里,似乎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她就是要罚钱若水。
“不是不能,而是当下便要启程了,有什么事回府再说吧。”杜恪辰深知母亲的性情,若是一味偏袒只怕会适得其反,只能先顺着她,暂且拖迟一段时间,等回了王府,事情一多,她也就忘了这件事。
柳太妃却道:“天色已晚,等明日一早再走也不迟。先让她去跪着。”
杜恪辰陷入两难,“母妃,天又晚了,还下着雪。”
“你这是存心要护着她?”从未忤逆过自己的儿子突然之间推三阻四,一口一个这不好那不行的,柳太妃也听出当中的门道。在回程前,便有人向她禀明府中发生的事情,钱若水现下是他的宠妃,连王妃萧云卿都敢不放在眼里。柳太妃这才说罚她跪,便被杜恪辰一护再护,言语中对他的宠溺不加掩饰。
“儿臣迎接来迟,是儿臣的错。母妃有什么火冲儿子来,儿子担着就是了。”杜恪辰没有回眸,坚定的眸光直视太妃,不避不让,也不妥协。
柳太妃拍案而起,“你不知道她是钱忠英的女儿吗?”
杜恪辰起身跪地,“母妃也该明白,军需军费的拨给又岂是户部能定的,若是一个户部都能摆平,母妃何须陪儿臣在这苦寒之地熬了一年又一年。”
“那陈米一事,你又该如何解释?”
钱若水这时也不能继续沉默下去,她款款走出,“我爹虽是户部尚书,但也不是事必躬亲,层层把关上来的,自然不会有疏漏。且军需一向是户部拨给兵部,由兵部下发至各处大营,这当中的环节,太妃也不是不知道,何必抓着不放,必要陷我父亲于不义。且不说远的,拨至凉州大营后,再划拨西北各处之间,也是有可能被动了手脚的。我不是置疑王爷一手调教的镇西军将士,而是西北苦寒,不是每个人都经得起清贫,耐得住寂寞。”
柳太妃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凉州大营的一应事务都是管易在负责,别人兴许会监守自盗,可出身名门的他,自然不会如你所言。”
钱若水微抬下颌,眼中不见怒意,语气淡然,可字字句句却如同戳在太妃的心口上,让她难以招架。“太妃在说这句话之前,怎么也不想想,他管氏是世家,我钱氏何尝不是百年门楣,出过三位宰辅,两位帝师,五品以上官员更是不胜枚举。他管易不会做的事情,我钱氏更不屑于去做。当然,太妃有如此想法也不奇怪,柳氏一门似乎……”
“佛儿。”杜恪辰不得不出声制止她继续往下说。
钱若水淡淡一笑,“我不说太妃也明白。太妃不喜欢我这个人,我无话可说,请不要侮辱我的家人、族人。您有您要保护的人,我也有。你想罚我什么都可以,您不仅是长辈,您还是太妃,我都能甘愿领受。罚跪是吗?我去。”
杜恪辰连忙拦住她,抢在太妃前面说:“赶了一天路,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能休息吗?王爷不用护着我,不就是罚跪,又不是没罚过,也不是没跪过。”她笑得从容,虽说趁了太妃的意,可三言两语也把太妃的无理取闹给挑明了。
“你要跪是吗?行了,我替你跪。”杜恪辰遇到这两个犟脾气,也只能是里外不是人,“母妃,你要是真愿意这样,儿臣这就去跪。”
柳太妃臭着一张脸,什么话也不说,恶狠狠地盯着钱若水,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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