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恪辰从停尸的柴房走过来,正好看到钱若水将什么东西用帕子包好交给夏菊,“有什么发现?”
钱若水面色平静,“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遗书呢?”
杜恪辰掏出那纸遗书,“汪真的也在这里。”
“是吗?”钱若水接过遗书的时候,神情微微一怔。这遗书的用纸不正是去岁江南产的毛边纸,专供户部衙门。她离京前,装了整整一撂,想来这王府之中除了她,再不会有人有这种纸。
杜恪辰见她神情不对,“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钱若水摇摇头,把那两张遗书交给夏菊收好,“先带我去看尸首。”
杜恪辰轻扶住她,走到停尸的柴房,掀开盖在尸首脸上的白布。
钱若水只看了一眼,问他:“王爷觉得这尸首有异常吗?”
杜恪辰看到之后也是有些纳闷,“自缢身亡之人,脸部紫红,舌头会伸长,眼睛极度暴出。可你看看这尸身,脸色如常,不见异样。再看这颈间的勒痕,颜色偏暗,像是死后才被人放上去的。”
“王爷可摸一摸她的颈椎,是否断了?”
杜恪辰伸到尸首的后颈处,用力一按,颈椎骨完好无损。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果然是被人杀死之后挂上去的。”
钱若水并不觉得意外,但是杜恪辰毫不隐瞒的态度,让她降低了对他的猜忌。他完全可以不用把这些异常一一向她说明,身为养在深闺的世家女,没见过尸首,没见过有人吊死的惨状,又怎么判断尸首是如何死去的。由此可见,她之前对杜恪辰的怀疑是多余的,但是也不能完全消除她的疑虑。倘若没有忘记的话,她带来的嫁妆,便是被他送进了王府的府库。这当中,自然也有她带来的江南毛边纸。
琴华一死,关于钱若水被刺杀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可杜恪辰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横刀阁,萧云卿只得携同石、闵两位侍妾在院外等候,表示自己对钱若水的关心。
三人在萧瑟的风中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杜恪辰扶着钱若水慢悠悠地从内宅出来。
萧云卿领着石、闵二人伏地请安,杜恪辰虚扶一把,让石、闵二人先行回去,留下萧云卿,他有事与她商议。
闵雅兰哪里肯依,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钱若水的手左右摇晃,“姐姐,你受了伤怎么不告诉兰儿,兰儿好生担心。”
钱若水吃痛,整张脸皱成一团。
杜恪辰见状,强硬地隔开闵雅兰的手,把钱若水护在怀中,“本王让你先回去,你没有听到吗?”
“不回去嘛,妾身要陪姐姐。”闵雅兰只能轻扯她的衣袖,“夏菊和银翘有很多杂事要做,我可以陪姐姐解闷。”
解闷?对一个受了伤的人,需要的是静养,而不是自以为是的解闷?
钱若水身子虚得厉害,一早起来还未用早食,便匆匆赶去验证尸首,怕去晚了毁尸灭迹,查无实据。这会儿听到她清亮的嗓子,顿时觉得有些聒噪,如同在耳边嗡嗡作响的烦人苍蝇。
“钱侧妃有需要的时候,本王会叫人召你。”杜恪辰最烦有的话说了一遍没人听,还要他重复第二遍。他示意王赞把她拉开,拥着她抬步进了横刀阁。
石清嫣被晾在一边,面色晦黯如此时阴霾的天空,目光如刀,狠狠地砸向那道纤细羸弱的背影。
“石姐姐,看来王爷对钱姐姐很是上心啊?”闵雅兰被挡在门外,似也不恼,反倒用羡慕地语气同石清嫣闲聊,“再怎么说钱姐姐也是尚书嫡女,身份尊贵,人又长得精致。哪像你我,貌不出众,人又笨,自然不讨王爷欢心。”
石清嫣冷冷地瞪她,“没侍过寝的人只有你吧?”
“对哦。”闵雅兰恍然大悟,用另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她,“姐姐是侍过寝的,王爷也会对姐姐这般细心呵护。只是眼下钱姐姐受了如此重的伤,王爷怕是无暇顾忌你我,不如我与姐姐做个伴,也好解解闷。”
石清嫣懒得理会,带着小茶扬长而去。
闵雅兰在她转身的瞬间,敛了笑,不屑地扬了扬眉,“五大三粗,也配分王爷的宠爱,也不好好照照镜子,真当自己能生养子嗣啊?”
横刀阁中,气氛甚是凝重。
杜恪辰把验尸的结果告知萧云卿,要她在三日内查出琴华的真正死因。
萧云卿当即双膝跪地,向杜恪辰请罪,“妾身治理无方,还请王爷降罪。”
“也不能全怪王妃。这事因我而起,若要说罪魁祸首,理应我先受罚。”钱若水斜卧在书房靠窗的贵妃榻上,目光疏离,“若水乃是钱忠英之女,乃镇西军死敌。但凡军中经历过狼口关一役的将士,无不视若水为眼中沙、肉中刺,恨不得喝我血、啖我肉。故而,他们想除掉我,也是情理之中。”
萧云卿仍旧跪在地上,杜恪辰没让她起来,她不敢起来。
杜恪辰却不知在想什么,蹙眉垂眸。
“事已至此,再追究下去,也是于事无补。因为这些人的死去,会有更多人憎我恨我,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除掉我。如此冤冤相报,陷入恶性循环,会有更多的人因我而死,王爷也会因此陷入两难之境。”钱若水轻咳一声,继续又道:“为息事宁人,还是不必追究下去。”
杜恪辰骤然抬眸,不敢相信这些话竟是从钱若水的嘴里说出来,“人命关天,岂能草率处理?”
“横竖我现下四肢还在,行动自如,并没有太大的损失。继续追究下去,恐会有更多人的无端丧命。”钱若水苦笑,眼尾扫过萧云卿毫无波澜的脸,“王爷也看到了,琴华的死甚是蹊跷,显然是被灭了口。可是这幕后黑手也是为了平息此事,避免身份的暴露。敢问王爷,这王府之中知道您的信符存于何处的,会有几人?而在这些人之中,都是与王爷极亲近的人。倘若揪出这个人,王爷将做何处置呢?”
钱若水起身,走到萧云卿的身边,双膝一弯便跪了下去,“若水恳请王爷,此事到此为止,为了不再让更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
杜恪辰沉默着,半晌过后,终于吐出一口浊气,“王妃你先下去吧,此事暂且搁下,容后再议。钱侧妃你有伤在身,还不快快起来,本王可没功夫伺候你这个病人。”
萧云卿扶着钱若水一同起身,“钱妹妹深明大义,本妃自叹不如。”
“王妃过誉了。若水在这凉州城,便是那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还请王妃多多照拂。”
萧云卿不再与她客套,福身施了一礼,“妾身这便去整治内宅。”
杜恪辰挥挥手,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钱若水浑身乏力,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门外走去。刚走到一半,杜恪辰略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方才在琴华的房中,可是找到了什么?”
钱若水脚步一顿,“什么也没找到。”
“既然是什么也没找到,你留着那两张遗书有何用处?”
“留着或许日后有用。”钱若水也不瞒他。
杜恪辰走过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钱若水转身,笑颜如花,眉间朱砂殷红似火,“若水想与王爷好好相处,不知道王爷肯不肯给若水这个机会呢?”
她的直白让人心慌,她的坦率让人汗颜,而她的胸襟却让杜恪辰深深地折服。倘若她没有其他的目的,今日这一番说辞,杜恪辰不得不佩服,钱忠英果然教出一个德行兼备的好女儿。
然则,被钱忠英视为一生骄傲的女儿,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嫁予他为侧妃。照钱忠英的性子,自当死谏,也要皇上收回成命。可他安然接受,毫无异议,让杜恪辰感觉到钱若水的到来,并非只是侧妃而已。
见杜恪辰不语,钱若水不再多言,利落地转身,继续往门外走去。
她有很多的时间和他慢慢耗下去,不必急于一时。
钱若水换过药,正在喝粥的时候,银翘回来了,她脚上沾了和琴华房中同样的红土。
“风这么大,你还能找到,不容易。”钱若水把那淡而无味的粥一勺勺地往嘴里送,“是不是在兰草苑?”
银翘点头,“不出小姐所料,正是在兰草苑。楼氏还在病中,奴婢想这应是锦衣那丫头做下的。”
“没有她主子,她是做不出这事的。”钱若水不知道哪里招惹了楼解语,从进府以来,她不断地找机会打压她。本以为会是极好相处的人,却成为最狠辣的对手。
“小姐怎知是楼氏呢?”银翘在钱若水的提醒下,找到兰草苑,故意与锦衣寒暄,发现她的鞋底外沿沾了一层红土,大为震惊。
“因为在石氏之前,楼氏才是那个最受宠的人。她时常进出横刀阁,又岂能不知道信符存放在何处。”
“王爷身边的管易和王妃也能自由出入,小姐为何不怀疑他们?”
“我也曾怀疑过。可是我在琴华房中发现了这个……”钱若水让夏菊把先前藏起来的茶杯拿来,“楼氏的脸受了伤,王爷让人在春风阁买了春回大地给她。这杯子上,这遗书上,都是春回大地的玫瑰香味。其实,她很聪明,她知道我也有春回大地,故意让锦衣把香气留在上面,想让人以为是我自己做下的。还有那遗书的纸,都会让人怀疑,这出戏是我自导自演的。”
“不对啊,她为何要让人怀疑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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