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卿在银翘和夏菊身上自然是问不出什么,两个侍婢都是钱家的家养奴婢,自幼随钱若水一同长大。虽说是主仆,更胜姐妹。
“回王妃,奴婢觉得,我家小姐定是遭奸人所害。”夏菊并不惧色,“我家小姐出门时两手空空,没有行李也没有盘缠,这对一个没有银子便活不下去的人来说,是绝对不可能走太远的。”
银翘附和:“没错,我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会放着王府的锦衣玉食如此草率地出走?更何况,还没带我姐妹二人。”
萧云卿面带笑意,“本妃知道你二人护主心切,可夜已深,钱妹妹还未见回来,王爷调派人手去找,也未能将她迎回。本妃也是迫于无奈,不得不例行公事。”
夏菊和银翘对视一眼,说:“奴婢认为,我家小姐定是遭逢不测,还请王妃尽快派人寻回小姐。”
“夏菊,你这话可有证据?”
夏菊无惧萧云卿质问的语气,又道:“这还用说吗?镇西军与我家老爷有旧怨,小姐此番到凉州,有多少人想看她的笑话,王妃难道不知道吗?”
“本妃只知道,钱侧妃是皇上御赐,她若是出了意外,厉王府难逃罪责,钱家又岂能置身事外?”
只要是危及厉王府的事,萧云卿绝对不会含糊不清。不管是钱若水主动出走,还是出了意外遭人暗算,她基于保护厉王府的前提,都会让钱若水背负罪责,而使杜恪辰安然无恙。
银翘和夏菊被关了起来,两个婆子也未能幸免。一切都是照着钱若水与人私奔,而发落的。
子时将至,厉王府内的肃杀之气甚重。杜恪辰的亲卫整装待发,分列大门两侧,在雨中静静等候命令。
杜恪辰披了甲,在书房内踱来踱去。最初的震怒已经过去,管易口口声声钱若水跟夏辞西私奔,他也只是有过一瞬间的想法,但很快就在叶迁和王赞空手而归中渐渐理清了头绪。不管钱若水为了什么来到西北,都是因为君命难违,她也曾向他表达过自己的想法,也便是说她不会违抗圣旨,做出有损钱家声誉的事情。世家教养出来的嫡长女,首先要从家族的利益出发,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深知这个道理,否则她怎么心甘情愿到凉州来。她自然也不会因为一个故人,或者说夏辞西真的是她在京城的情郎,而置钱氏一族的兴衰荣辱于不顾。是以,私奔的猜测乃是无稽之谈。
杜恪辰现下最担心的是,钱若水与夏辞西独自外出,会不会遇到意外。凉州的胡商多,盗贼自然也多,他们不敢进城,因为有镇西军把守,可城外便不一样了。且夏辞西是大商,被人盯上的可能性极大。
杜恪辰又把叶迁叫了进来,问道:“钱侧妃用的是谁家的马车?”
叶迁道:“府里的。”
杜恪辰一听,心里更加没底。要是遇上盗贼无非是花钱销灾,可堂堂厉王府的徽记马车也会被打劫,那便只剩一个可能。
“你确定在三岔口的反方向,没有马蹄杂沓的痕迹吗?”
叶迁迟疑半晌,“没有。”
“没有?”杜恪辰盯着他,叶迁紧张得额角一跳一跳的。
半晌,杜恪辰凉凉呵笑一声:“叶迁,你是不是以为本王不敢治你的罪?”两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就算如管易所言他们逃了,势必会有痕迹。
叶迁咬了咬牙,扑通跪倒在地,“王爷,属下不该瞒您!”
“果然是出了事。”杜恪辰一听,松了一口气。有叶迁在,想必出不了大事。
而叶迁此刻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若不是属下到的及时,怕这世上已经没有钱侧妃这个人了……”他三言两语把当时的情况道出:“钱侧妃让属下先回来,不要声张,她和夏公子会悄悄回来。可是……”叶迁满是自责,“可是他们二人都受了伤,眼下夜已深,还没见人回来,属下怕……”
“混帐!这种事情你也敢瞒!”杜恪辰拍案而起,双目凛凛,似要在他身上灼出一个洞来。
“属下知罪,但请王爷当作不知道此事。”回来前,钱若水千叮万嘱,叶迁不敢有违。
“等本王回来再与你计较。”
他大步流星出了府门,翻身跃上马背,雨丝打湿他未着头盔的发,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淌了下来。他面色微沉,“出发。”
管易立在门后,渐渐敛了眸中戏谑之色。
夜已深,凉州城的百姓已经进入梦乡,只有几间通宵营业的酒肆仍是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来自波斯的舞娘身姿婀娜,眸中含情,用她最动人的舞姿招揽客人。
杜恪辰心无旁骛,一马当先,从城门守卫启开的门缝中冲了出去,如同离了弦的箭,顷刻已不见人影,只闻马蹄声声。
这时,漆黑的路边有人喊他:“王爷,王爷……”
杜恪辰勒马,朝路边望了过去,咬牙切齿道:“夏辞西?”
夏辞西穿着一身不知打哪借来的蓑衣,坐在城门口,发间尽湿,脸色苍白,恭敬地施了一礼:“夏某参见王爷。”
杜恪辰怒火中烧,“你还知道参见本王?”
夏辞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啊,王爷,夏某迷路了,害带您的侧妃受累了。”
“迷路?”杜恪辰不知他唱的这是哪一出。
“其实夏某也是难以启齿,无奈凉州荒凉,每条路都差不多。夏某……”
杜恪辰没耐心听他讲完,“废话少说,本王的侧妃呢?”
从夏辞西的身后幽幽探出来一颗脑袋,头戴斗笠,身着蓑衣,小脸湿淋淋地扬起,唇色惨白,眉间一点朱砂即使在雨夜中仍旧耀眼。
“钱侧妃,王爷来接您了。”夏辞西拔高声调,在雨声中敲打中格外响亮。
她双眼迷离,身子冷得直抖擞,乍一见马上之人,银甲威严,凛凛生威,可是他那张脸,怎生如何熟悉。上挑的桃花眼张狂地扬起,剑眉入鬓,薄唇似刀紧紧地抿着。这不是马夫王二又是谁?
她的眸底闪过惊诧之色,扫过他身后甲胄周全、训练有素的大队人马,终于明白过来,这便是一直无缘得见的厉王爷吗,倒也不辱没战神威名。
她扶着夏辞西的肩膀,低声道:“原来你就是厉王。”
“没错,就是本王。”杜恪辰朝她伸出手,“本王的侧妃,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侧妃第一次出门,本王未能让侍卫同行,是本王之过。本王担心许久,不知侧妃可愿随本王回府,好让本王负荆请罪。”
雨夜没有光,可钱若水还是能看到他的掌心处有厚厚的茧子,沿着虎口处布了一圈,很明显是用刀箭的好手。她之前竟然未能发现,真是枉费上一世的辛苦训练。果然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过惯了大家闺秀的安生日子,把自己赖以为生的技能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杜恪辰见她半晌没有动静,语气隐隐含怒,“怎么,不走?”
钱若水抬眸,眼波流转,轻噘双唇,娇嗔道:“走不动了。”
“嗯?”
“走了几个时辰,鞋子都磨破了。”钱若水抬起脚,鞋底磨穿,白嫩的脚趾露在外面,沾了不少的尘土,“我不骑马,要坐马车。”
杜恪辰却不容她矫情,俯身展臂一捞,把她抱上马,逐浪还不乐意地尥蹄嘶鸣,可这一次钱若水却没有同它计较,人软软地倚在他怀中,温驯地像只绵羊。
“钱若水……”杜恪辰粗鲁地摇她,这才发现她身子轻颤,体温低得如同落下的雨水。
钱若水冷声道:“倘若不是你派人杀我的话,就闭上你的嘴。”
杜恪辰怔怔地望着她被雨水淋湿的苍白容颜,突然感觉到掌心一片温热的濡湿,他从蓑衣下伸出手来,被掌心处沾染的鲜血吓住了,脸色赫然铁青,厉声道:“回府。”
“等等。”钱若水抓住他的胳膊,“夏公子也受了伤……”
她怎么还有闲情逸志关心夏辞西?自己都伤成这样了!
杜恪辰让人腾出一匹马给了夏辞西,拍马疾行,狂奔在无人的雨夜。夏辞西望着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一骑绝尘,嘴角轻轻勾起,似笑非笑,眸底深似寒潭。
杜恪辰抱着钱若水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厉王府,直接送回她的东院,严令侍卫把守院门,不得让任何人进来,包括王妃和管易。
杜恪辰这才知道,钱若水外面罩着的蓑衣不是遮雨的,而是掩盖身上的伤口。她的伤在肩膀,伤口很深,根据杜恪辰的经验来看,这一刀下得太狠,似乎要把她整个胳膊砍下来。他的眉越蹙越紧,面色如染寒霜,生人勿近。
他大声呼喊叶迁,“去拿本王的伤药来。”
叶迁为了掩人耳目,没有随行,留在侍卫营休息。
“王爷,小声点,你要把所有人都招来吗?”钱若水倚在榻上,狠狠地瞪他,“我千方百计不露行藏,对外宣称只是迷路,不就是为了不让人知道我受了伤。你如此大呼小叫,这王府上下可全都知道了。”
杜恪辰呼喝人惯了,猛地被她这么训斥,刚想发作,低头看到她那张惨白如雪的脸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本王自己去,顺便把叶迁拧过来。”
“等等。”钱若水拉住他的衣角,“你如何证明,不是你派人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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