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抢走了
第二次临朝听政, 太皇太后更谨慎地治理国家, 她也会用更多的手段。儒学, 是她施政的基础, 冯煦特别赞同儒学不崇拜任何神佛方术, 只以德治、仁政为手段统治天下。
可是, 当此之时, 在魏国全面推行“德”、“仁”,又是不现实的。鲜卑人来自大漠,如今高官贵姓中识字者依旧寥寥无几, 便是北地的汉人,也多半任侠粗放不知书,让他们谨修品德, 相信仁义, 无异于缘木求鱼。更何况如今魏国地处中原,正是九战之地, 北有柔然, 南有宋国, 唯有尊崇武力才能保住家国。
儒学可以用来治国, 却不是万能的。
而道教、佛教, 尽管不足为信, 但却也可以为自己所用。
当年太武帝设立的玄都坛和坛内供养的道士,太皇太后让他们依旧每日斋肃祈请,六时礼拜。既然太武帝、文成帝、太上皇都曾亲自到道坛接受符箓, 冯煦也依例带领着宏儿去了一回, 也接受了预示上天将皇位许给新帝的符箓,让信奉道家的人相信宏儿的皇权是神明授予的。
至于眼下国人更为崇信的佛教,冯煦更不会反对,文成帝借用恢复佛法收服了许多人心,稳定了帝位,而他按自已样貌造出的佛像更是抬高了他的身份——这样的手腕,冯煦佩服,也要学习。
是以,冯煦一定会替宏儿雕一尊最精美的佛像,不只求佛祖保佑,也不只为了让万民景仰,更不只将自己的拳拳之心诉诸于形,而是要流传千古——自己一定将宏儿培养成为彪炳青史的一代帝王。
当年寇天师所要建的静轮天宫,据说来自太上老君的仙示,高妙玄虚、奇幻无比,绝人间鸡鸣犬吠之声,接上天仙踪,冯煦也会将之建成。静轮天宫自太武帝时到现在这么多年一直失败,不就是留给自己的吗?
不论佛教、道教,还是儒家,其实也可以称为儒教,都有不足之处,打着仁义大旗战败的宋襄公,被迫投海的道首孙恩,还有笃信佛法的太上皇,都是冯煦所不取的,她会慢慢地将三者的教义用在最恰当的地方,而不是为之所摆布。
看起来今天由法秀引起的这一场斗法很是不错,很合太皇太后之心。
但还有人并不满意,自进了殿后就被忽视的太上皇帝突然指着中书令道:“不想高允你竟如此着相,只为几石粮食便不顾佛法!”
高允一向是直臣,太上皇帝尚且没有退位时他便时常上书劝课农桑,此刻依旧道“臣是读书人,自幼读书,孟子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太上皇帝被逼退位,原本心里就不痛快,此时正触到痛处,“佛祖一定会惩治于你!”说着将立即将手中的木鱼掷向高允。
高允已年过八旬,行动迟缓,躲也没来得及躲就被木鱼打在头上,只听“当”地一声,额上青肿一片。一直从容听诸位论道的太皇太后站起身怒道:“太上皇帝!你哪里还有一点人君的风范!”又急忙吩咐,“赶紧送中书令回家休养,传太医到府中看诊用药。”
高允却不肯走,躬身道:“臣无事。且法秀一案并没有审结,太皇太后既然将案子交给老臣,老臣定然待结案方能下朝。”
方才审案中,太上皇和南阳大长公主为法秀求情,接着便引发了佛道两教斗法,案子便搁置住了。其实本案中反僧法秀已经被判铁链穿颈示众,太皇太后已经达到了目的,其余并不放在心中,只是见中书令十分执拗,也知他本性如此,所幸太上皇帝方才所掷的不过木鱼,高允额上只略有一点青肿,并无大碍,便点头道:“如此便请中书令继续判案。”
拓跋弘虽然已经退位,但毕竟还是尊贵的太上皇帝,却因为一个臣子被太皇太后当众责骂,心中十分不服。可是他就是再不满,也没有办法,太皇太后含笑听大家说法时从容可亲,但发起怒来又那样威严,他害怕了。
也不只太上皇帝害怕,便是满朝的臣子也多半战战兢兢,当年飞扬跋扈的乙弗浑都不敢在太皇太后面前造次,而谁又比得了差一点就篡位的权臣呢?更何况,太上皇帝的确很不对。
太华殿里安静得连呼吸之声都没有了。
唯有高允一人的声音依旧平静,他一丝不苟地详细询问法秀一案的从犯,当堂开列名单,竟有数千众,上至高官,下至贫民,皆为他所惑,颇有不法之情,便批道:“凡从法秀谋反者,皆罪不可赦,着有司按名单缉捕,重者诛五族、三族,轻者打三十棍!”
法秀涉及谋逆,是以那些从犯虽然没有谋反之心,但按律令确不能宽恕。又因其中涉及不少王公贵人,佛门僧尼,殿内的许多人有心求情,却因为方才太皇太后发怒,太上皇帝尚且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出言。
高允通晓律令,却不够圆滑,法秀一案的从犯其实不过被邪术迷惑的常人,并不当如此重罚,太皇太后有心赦免,却也不好在此时驳了高允,便向下一看,只待有人求情,放过他们。
可是待高允已经起身将批文呈上,又有内侍展于自己的案前准备用印,却依旧无人开口。冯煦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法秀是佛门中人,又关系到谋反,在场僧人不好为他说情,而道士们又恨不得佛门信徒倒霉不会说情,更多的臣子只当自己赞同高允,也无人出面,便在殿内扫了一眼,见拓跋黑石、步六孤定国等人不能领会,又瞥向任城王。
被牵连的人中便有宗室子弟,任城王出面正合适,不仅给自己一个借口,还能得了人情。谁这位一向机灵的皇弟如今也只垂着头站在下面一动也不动。
冯煦才要开口,却见王叡站出来躬身道:“此番法秀做乱,不得不重罚首恶,至于这些从犯其实被邪术迷惑了,并非真正要叛乱。太皇太后仁德宽厚,宁可赦免有罪之徒,也不会忍心处罚无辜之人,只以我请太皇太后饶了诸位佛门信徒。”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太原郡公所言,不亦善乎!”说着便提笔在高允的判书上用朱砂写下了一个大大的“赦”字,免了所有从犯之罪。
魏国十数位高僧随太上皇帝入宫,本意支持太上皇帝弘扬佛门,不想先为太皇太后所折服,如今又见太后挥手将赦免上千佛门信众,纷纷宣佛号道:“太皇太后如此仁慈,想来亦是佛祖传世,普渡世间,救苦救难。”
太皇太后便一笑道:“若我果真是佛门中人,不求成佛,却宁为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解除人间烦恼。”
魏国皇帝一向自比为佛祖,如今太皇太后自比观世音菩萨亦很得僧人们赞同,他们中便有人在武周山塑造了女身的观世音。从此之后,以无边大悲愿力为世人所敬仰的观世音就成为女身,也最为民间所熟知和信奉。
太皇太后虽然赦免从犯,却又令人拿出彩缯、珍玩赏赐高允,“中书令的判书合于律法,公正严明,乃为诸臣之典范。”
高允再三拜谢,“为臣者自当遵守朝廷律令,不能有一丝一毫轻忽,故臣判法秀信众有罪。太皇太后赦免他们,乃是君王的恩德,非只被赦免者,便是臣亦感激不已。”
殿中诸臣子也都上前谢恩,法秀一案牵连甚众,如今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有亲友在列,自是十分感念,而佛门中人,个个动容,便是道士们也被太皇太后的宽容打动了,一时赞扬之场不绝。
一时朝堂事毕,南阳大长公主便随着太皇太后到了殿后,“我今日给你惹了大麻烦,你可不要恼我呀!”
冯煦就笑了,“你竟然看了出来,倒也不容易。”南阳这些年越发地只顾享乐,遇事不加深思闯入太华殿进言,此时方才醒悟。
“不管怎么说,我也出身皇家,各亲班悦、流落柔然,还在沃野当了几年将军夫人,多少有些见识吧。”南阳笑嘻嘻地说:“今天还真要感谢王叡,若不是他,我岂不要受罚?”她亦是法秀的信徒,虽然不至于真被罚没为奴或者打上一顿,但情面上总不好看。
冯煦见她吐了吐舌头,其实还是不以为然,便玩笑道:“你若受罚,我再不给你求情的。”
“其实我不过白担心了,”南阳眼睛一转,却来笑冯煦,“你们早商量好了,一个板着脸生气扮铁面无私,一个小心求情,最后将大家赦免了——其实你根本不会将上千人判成有罪的,对不对?”
冯煦的确没打算追究法秀案的从犯,而太上皇引起的风波差一点将事情带偏了,最后还是王叡在所有人缄口不言时出面求情,非但使得她的初衷不变,且又使她恩泽朝野上下。王叡为人行事,的确深得冯煦之心。但是,冯煦淡淡地一笑,“你别信那些谣言,王叡不过猜到我的心思罢了。”
南阳与冯煦相识差不多二十年了,自然看出了她与王叡间并没有什么,便叹道:“你这个人呀,就是读书读傻了!”
“过去你说我读书读傻了,我倒还相信,”冯煦自案上拿起一本奏折打开看着,又随口道:“如今我也经历了不少,书中的东西早不全信了。治理偌大的国家,并没有一本书可依照,我只能用心思索,谨慎行事。”
“好好好,我不管你信不信书上的话,就是想劝劝你,如今总算大权在握,并没有人可以再能压制你,你怎么不纵情地享受人生,反倒整天劳心劳力,又为的是什么?”南阳大长公主将冯煦手中的奏折抢下重新放在案头,“还有王叡,那样英俊的男子,你再不动心我可要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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