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没想到抱过来的婴儿不是锦麟的孩子,她忙质问大儿媳:“你有没有一直看着孩子?是不是中途谁来过,孩子被人给换过了?”
张氏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没动他,自打抱来,我就没离开过他。”
暇玉冷冷的看向张氏,心说道,反正现在周遭全是敌人,没谁值得可怜的,而且这个女人甚至曾经动过害自己的念头,只有她不在了,泽儿被过继给静慈这房的可能性才会消失。就算以后静慈再娶续弦,总不至于让续弦一进门就过继旁支做继子,泽儿能够平安几年。
暇玉一步三晃的走向张氏,哭道:“大嫂,若是你将毓泽藏起来了,你就行行好,将他还给我吧。我知道你爱慕锦麟,但毓泽是毓泽,纵然像他的父亲,但毕竟不是锦麟,你透过他,也不可能看到锦麟的。”
此言一出,钱氏愕然,随即厉声质问暇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暇玉不睬伯母,仍旧和张氏说道:“锦麟拒绝你,你恨他不假,可毓泽是无辜的,对父亲的恨,不要强加到孩子身上啊。”这时钱氏扯开暇玉,指着张氏,问暇玉:“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明白了!”
张氏自被穆锦麟伤过后,见过锦麟和暇玉几次,见他们都没再提的意思,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想这次却被吴暇玉给揭发了出来,吓的神也慌了,心也慌了,强辩道:“吴暇玉,你怎么能含血喷人,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你竟然也敢说!”
暇玉一抹眼泪,看向大嫂张氏的左手,指着道:“这伤是怎么弄的?难道不是你去勾引锦麟,被他所伤的?大嫂!虽然锦麟拒绝了你,却只字不提此事,给你保留大少奶奶的颜面,你为什么偏不肯积德行善,放过他的孩子呢?求你了,将泽儿还给我吧,难道非要我向魏王殿下求援,惊动圣上吗?”
钱氏看了看暇玉,又瞧了瞧儿媳,最后一巴掌轮开,打在儿媳脸上:“贱妇!就知道你水性杨花,看不上静慈,勾三搭四!”
张氏捂着脸颊,扑簌簌的掉眼泪,委屈的哭道:“娘,您为什么听外人一说,就以为儿媳不守妇道呢?我何时何地与那穆锦麟有染了?况且他那般暴戾的人,我躲还不及,我想与谁亲近,也不可能跟他啊。吴暇玉,根本就是诬赖儿媳,想借您的手杀儿媳呀。”
见她满脸委屈,楚楚可怜的样子,暇玉暗想,果然都不是白给的,扮无辜各个是好手。此时,张氏愤怒瞪向暇玉,就要上手扯打:“你明知道死无对证,却朝我这个可怜人身上泼脏水,你是何居心?果和穆锦麟一般恶毒,孩子是断断不能留在你身边的。”
暇玉自然不是身体康健的张氏的对手,连忙闪躲。而钱氏则在一旁做观察,谁也不帮。就在暇玉落了下风,要被动挨打的时候,就听门咣当一声被推开,走进来的静宸,扳住张氏的肩膀往后一扒拉,就把人甩出了几步。
他阴沉着脸,冷声道:“我在门外都听到你们说话了,证据没有,证人倒是有我这么一位。前年重阳节,是谁去穆锦麟住的小筑投怀送抱,谁知道!”说罢,睇望大嫂。
当夜她按照约好的时辰,去找穆锦麟。本以为夜深了,众人都睡了,没人看到她的行踪。而且一直以来相安无事,却半点不曾料到原来穆静宸一直都知道。他此时蹦出来揭穿这件事,这不是要她的命么。张氏呆了,须臾哭道:“穆静宸,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穆锦麟那么对你,你却帮着他的寡妻,欺负咱们这边的人?”
静宸不理她,只又对母亲道:“您信谁的,我?还是大嫂?”
还用说,自然是信亲儿子的。钱氏气的换身发抖,对着大儿媳骂道:“你,你,你这不要脸的贱妇!家门不幸,将你这么个东西用八抬大轿抬进门!”
张氏仍不认账,哭哭啼啼的辩白:“娘啊,都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穆锦麟死了,他们就构陷我和他有染,这死无对证的,明摆着是叫我百口莫辩啊……”
静宸绷着脸,想说什么,话到嘴边,欲言又止。须臾偷瞄了眼暇玉满面泪痕的脸,才又道:“行,重阳节的事,你说死无对证!那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想我说说,有一年你叫我半夜陪你喝酒的事情吗?”
这回不光是钱氏了,连暇玉亦错愕吃惊,原来这张氏连亲小叔子都勾引过。
这一次张氏彻底哑口无言了,她低着头,捂着嘴,身子瑟瑟发抖,忽然间猛地跪在地上,去抱钱氏的大腿,哭着求饶:“娘,娘——儿媳一时糊涂,才对三少爷说那些话,不想他误会了。”又朝静宸哭道:“三少爷,您真的误会了,你是我小叔子,我怎么会那么做呢?”
钱氏俯身将她推开,狠道:“滚开,不够你丢脸的了!你不再是我们穆家的人了!你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张氏匍匐在地,捂着脸放声痛哭,但哭着哭着,竟然咯咯笑了起来。再抬头时,刚才眼中一直满满盛着的泪水已经不见了,只有眼眶还红红的,她瞄向静宸冷笑道:“三少爷,你早不出来揭发,晚不出来揭发,偏偏吴暇玉受了委屈,你却蹦出来了。上次她在东府落水,怎么赶巧就是你救上来的?别当我不知道,你整天窝在书房里画的是谁,才招了穆锦麟大动肝火,差点杀了你!”
静宸被人戳中心事,紧张极了:“你住口!”
钱氏不想这家里居然有这么多事,是她不知道的。展臂空拦了一下静宸,对大儿媳道:“你说!”
张氏冷冷笑着,盯着穆静宸:“你那点破事,我都不稀罕说!毕竟静慈是个病的,你是他同母的嫡出少爷,往后你继承了爵位,我们还得靠你。所以我从没想过要揭穿你的小九九,你却好,为了吴暇玉,你不给我留活路,那么也别怪我不客气了!”她爬起来,指着吴暇玉看静宸:“你整日窝在书房,画的就是她吧。”
静宸不说话。张氏不依不饶,朝他喊道:“穆锦麟的丧葬,你最是积极,心里乐坏了吧。他死了,你就能霸占人家亡妻了。你一直推三阻四的不成婚,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现在你如愿了!可惜呀,本朝有律,兄嫂弟继,是要被绞死的!”
啪!
钱氏毫不犹豫的又甩了儿媳一个耳光,训斥道:“疯妇,还不住口?!”
这一耳光将张氏最后一点的希望给打没了,大少奶奶她是做不成了,她被休回娘家是必然的。张家比不上穆家,可也是正经人家,被赶回娘家,娘家定没好脸色待她,下半生别说荣华富贵,恐怕连温饱果腹都得不到。
“呵呵……”她哑笑着,将眼泪都笑了出来:“我是疯了,那也是被你们逼疯的!娶我时,是如何对我父母说的?说静慈只是偶尔犯病,若是悉心照顾,一年半载不发病一回,平素跟好人一样!结果呢?我嫁了才知道,他根本就是个傻子!熄灯了就知道傻睡。就他那样的,你们还想有孙子?简直是做梦!报应啊报应啊,大儿子是个傻子,人事不能,三儿子念着嫂子,看样子打算终身不娶!姓钱的,你堕了那么多小妾肚子里的孩子,却没想到最后这家业,说不定还得落到庶子庶孙身上!”
钱氏气的发疯,喊道:“来人,把大少奶奶嘴巴堵上,先关起来!”
张氏拂去眼泪,呵呵笑道:“说的真痛快。”不等丫鬟来抓她,她推开他们,率先走在前面,出了门。
等张氏走了,暇玉才注意到床上那孩子,早就被吓醒了,哭的正厉害,她赶紧过去抱起来哄着,对着钱氏逼问道:“你们家的事情,我不关心,快将我家泽儿还来!今天我不见不到泽儿,明日一定派快马去禀告魏王殿下此事!”
静宸不知暇玉将孩子换了,以为是母亲把自己的小侄子藏起来了,便对钱氏道:“娘,你就算把毓泽还给她吧。你已经动了让大哥休妻的念头,就算将毓泽留下,总不能过继到一个没有主母抚养的家里啊。”
听儿子又为暇玉说话,钱氏咬牙怒问:“刚才那贱妇说的,可是真的?”
静宸为难的蹙眉,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母亲的盘问,就怕一句说错,害了暇玉,叫她这个寡妇更加难做。正此时,就听暇玉那边提高嗓音哭道:“锦麟,你怎么就去了?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这些凶嫌。有人明目张胆抢的孩子,将他置于生死未卜的境地不算,还要侮辱我的名节……呜呜呜呜……”
静宸心里一横,便对母亲没好气的道:“您怎么能信大嫂的胡言乱语!我揭穿她,她存心报复罢了。难道揭穿她,就是向着外人了?就不能是为了大哥和咱们家的名声?以前我不揭发她,是因为怕您不信。今天在这里,别管堂嫂是亲是远,我寻思有两个人一起作证,总能叫你相信大嫂有问题了。可您呢,不把大嫂问罪,却质疑您的亲生儿子来了,这名声意味着什么,难道您不知道,却还要安在我头上!我不帮二少奶奶要孩子了,您爱给不给,等她告到魏王那里去罢。”说着就甩袖子走人。
钱氏赶紧拦住儿子,她只有静宸能依仗了,马上道:“娘信你,娘信你,都是那贱人冤枉你的!快跟你堂嫂说清楚,说那孩子的确没在咱们这府里。”可惜静宸并不信母亲:“娘,您就把小侄子还给堂嫂罢!”
暇玉也哭:“您就把泽儿还给我吧,非要闹出大动静,叫东府遭难才罢休吗?!”
钱氏急了,喊道:“我从你那里抱来就是这个孩子,你说不是,我有什么办法?”顿了顿,恍然大悟,颤抖的指着暇玉道:“好你个毒妇,不知从哪里抱来的野孩子换了毓泽,让我故意抱来,再跑来哭闹要孩子——你——你——”
“您怎么能反咬一口呢?”暇玉哀哀的泣道:“您抱走了毓泽,可是东西两府,人尽皆知的事。伯母大人,我知道毓泽在您这儿,您现在不把他还给我也行,你只要告诉我,他还活着吗?”
钱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恨道:“我终于明白穆锦麟为什么娶你了!设圈套害人,睁眼睛说瞎话,你们是如出一辙!要孩子没有,你只管去告诉魏王好了!我就不信你敢!”
这时拼的就是胆大,暇玉抿唇含泪道:“既然伯母这么说,那就别怪侄媳无情了!”不等她动,静宸站在她面前,拦住她道:“嫂嫂留步!若是小侄子真的在我们府上,我一定帮你把他平安送回去。但,如果他还在……嫂子那里,咱们就各退半步,行不行?现在大嫂这个样子,我大哥是不能硬要过继毓泽了,毓泽还得你来养着,这个你放心。至于其他的,我就把连接东西两院的门给封上,各过各的日子,两家不再走动了。你只管带着毓泽在那边安然的过日子,决不去打扰你。所以也请嫂嫂手下留情,不要打扰魏王殿下……”
说来说去,暇玉要的就是不受打扰的安宁度日。再说毓泽真的不在东府,上告魏王只是吓唬他们的,此时对方做出妥协,她决定见好就收。带着询问的意味看向钱氏,见钱氏虽恨,却也没出口反驳在,知道她亦认可这个决定。暇玉便佯装啜泣道:“伯母说的也有道理,可能是贺妈妈将自己的孩子带到府里一并哺育,让你错抱了来。我这就回去问问……当然,若是贺妈妈说没有,我还得过来要孩子。”
钱氏明白自己完全被这个小寡妇给算计了,恨恨的说:“你千万别过来了,没听静宸说,要将门封上,咱们不相往来了吗?!”
暇玉抱着那个‘假毓泽’的婴孩,威胁道:“这般最好!如果有人想叫我什么都没有!我大不了一把火把家当都烧了,带孩子要饭,也不便宜外人!”说完,撞开阻路的静宸,出了门。
坐着轿子回去的路上,她抱着那个府中奴仆的‘家生子’,不停的掉眼泪。越想越后怕,若是今天被抱走的真是毓泽,她该怎么办?!
回到自己府中,她赶紧让人把孩子还给他的亲生父母,自己则扑倒在床上,虚弱的连喘气都费劲。好一会才爬起来,让丫鬟给自己端了一盏温茶,嘬了几口,复又栽倒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她知道,决不能这么倒下,还有好多事需要她做。考虑到家中往后就剩下她和毓泽,府中那些歌姬留着也没用处,便将管家唤来,吩咐他把那些脂粉打发走。以后府中的钱是用一两少一两,虽不能开源,至少要截流。
管家答应后便下去做了,几日后把卖掉歌姬的银两,递交了暇玉。暇玉本想是把人打发走,结果他却给卖了。虽有不满,可她并没多说什么。不想管家刚走,阑信就跑来告密,说一个歌姬并没卖掉,而是被管家自己私自留用了。暇玉竟然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件事了,她本意是打发走歌姬们,只要她们不在府中就好,至于去向随便。那管家私留的那个歌姬到底算不算做府中的财产?!他自己留下,算不算做霸占?
就像你不要的东西,被人拣去了,算罪吗?
这期间皇帝驾崩,或许有人感受到了震动,但对暇玉来说,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皇帝总是不缺人做的,谁做皇帝,和她没一厘钱的关系。
只是皇帝驾崩,邹公公忙的没法出宫,让浮香得了空,能来陪她了。有个相熟的人说话,暇玉心里才好受了些。
就在暇玉身体养了几日,渐渐好转,准备把毓泽接回来自己养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比起管家霸占歌姬要大的多——有人要抢占穆家的庄园。
京中权贵在京郊圈地修建庄园,已成风尚。有的庄园,前人修建完,传给子孙,子孙若是得势,做上了光宗耀祖的官职,便会继续圈地扩建。扩着扩着,难免有吞并其他人的宅第的情况。而穆家的庄园就是这样,里面种植豢养了百种蔬果家禽,基本可以做到‘闭可成市’。穆锦麟一死,就有人一纸诉状把穆家给告了,说穆锦麟霸占了他庭院,要穆家退地。
暇玉此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考虑到墙倒众人推,不知多少人准备借打官司的机会闹事,不如把对方要的地退还了息事宁人。可转念一想,如果这次退地了,其他观望的人定伺机而动,一旦这次松口,饿狼就得前仆后继的扑上来。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又有糟心的事传来,说庄园的仆人和前来要求退地的人发生了冲突。穆家纵然老爷不在了,仍旧强硬,把对方的一个仆人打伤了,结果抬回去,晚上居然死了。这下麻烦了,宅第纠纷变成了人命案。
这一日,小雨淅沥沥的下,她记得锦麟走的时候,地上还是厚厚的雪,现在竟然换了季节,下起雨了。
毓泽要长大,还需经历多少场雨雪呢?这几日忙着宅第命案,她不得不延缓将毓泽接回来,让他暂时在外公家再小住几日。
出神想的时候,有人来报,说李小爷求见。暇玉心道奇怪,这李苒在锦麟被派去做提调官之前就失去了踪影,锦麟的葬礼,他亦没出席,这让暇玉一度怀疑此人和锦麟一样遇难了。没想到,他今天自己突然冒出来了。
暇玉由人扶着来到会客的大厅,见李苒坐在椅子上喝茶,身后站着三个锦衣卫校尉,见她来了,他一挥手让那几个人出去了。他则拿起一旁的拐杖,杵着站了起来,朝她毕恭毕敬的道:“见过夫人。”
“……坐。”到底怎么回事?她记得李苒可没什么官职,怎么还带上随从了?她落座后,开门见山的问:“李校尉,何事前来?若是吊唁的话……是不是有点晚了?”你是锦麟的发小,结果他的丧葬,你却人间蒸发,无影无踪。
李苒放下茶盏,轻咳了一声:“夫人误会了,我不是来吊唁的。”
暇玉不客气的说:“如果不是的话,就请回吧。”她拿帕子遮住嘴巴,不停的咳嗽,算是下逐客令。李苒一下子紧张起来:“夫人,如果是担心庄园那场官司,操劳过度,大可不必,那家已经把状子撤回来了。”
暇玉疑惑的问:“什么?为什么?”
“……”李苒苦笑:“您早晚会知道。我这次来……是为了……”
“李校尉,有话请直说。”
李苒苦恼,怎么能把大人还活着这件事,在不经吓到她的情况下说给她听呢?当然,按照大人话语中隐含的意思,最好让夫人理解他,原谅他,这样他才有脸回去。毕竟回京两天了,总住在卫所不是个事儿。但如果贸然回家,吓到妻子或者没求得原谅,再被赶出来就丢人了。
“……这个……”李苒语塞,他觉得的无论怎么说,都会吓到吴暇玉。她身体本就不好,若是受到惊吓晕倒,大人必然饶不了他。
暇玉起身,冷然道:“那就等你想好了,我再来听李校尉欲言何事好了!”说罢,起身就走。
李苒急得不用拐杖就站了起来,在她身后喊:“穆大人还活着!他已经升任了指挥使,此时就在卫所。他说如果你原谅他,他就回来!如果不,他就住到你消气为止。”他一口气说完,心想,穆大人,对不住,时间太紧,来不及迂回的说,反正你就那意思,属下就直说了。
暇玉身子僵住,继而慢慢转身,眼泪盈眶:“你,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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