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气的肝儿生疼,原本裴霖那个性便叫她懊恼。不懂拐弯,也不会因着她是母亲就替她顶了事下来。迂腐的紧,但若说他不孝顺又不对。哪次出了事都是他去代着刘氏受罚的,没有半点怨言。
刘氏对他是打了舍不得,骂了没重口。今天之事她还当他是开窍了,不成想到头来依旧是这般性子,真正有什么说什么。
裴蓠问完,点了点头,看着老太君道:
“祖母,孙儿逾越了,不过这事儿也清楚了。祖母看着办罢。”
裴老太君的手杖敲在地上,眉目阴沉。她望了裴蓠一眼,双目中很有些怒气。可裴蓠丝毫不在乎,问完了话。他也就同裴丞相一般,去研究茶水了。
老太君到底不想在小辈面前落了面子。她端正身子,摆出颇为威严的深色,对着在场几人道:
“你们当家做主的怎的看?莫非也要包庇不成?要知道长幼尊卑,不是有些人想破就能破的,我们这儿规矩不能给坏了。”
裘晚棠心知老太君说的人是自己,她是决计要偏帮到底了。她不过问刘氏的事,便是存了心要把泼燕窝的行径压在她身上——虽然她的确做了。
裴三爷没有说话,刘氏忍不住,就伸手狠狠掐了他一把,疼的他直打了个哆嗦。
可哪怕如此,他还是没有表态。往常刘氏的威胁他今日统统管不得!因为刘氏并不曾看见,裴丞相方才望向他们的目光。
这个府是裴丞相得下来的,老太君的诰命是他争的,裴三爷的行当全看了他的面子。裴三爷虽生性懦弱,也知哪些人是不该惹的。刘氏一时拎不清,可不能把霖儿和他自己的前程搭进去。其实说到底,裴三爷也是个自私的人。
刘氏拧了几把就不敢了,裴大爷不在,可能主事的是一个没少。再下去,便是丢自家的脸。
没人回答老太君,戚氏本想说话,却被裴丞相按了下来。
裴老太君深觉自己的身份受到了挑战,一个个的居然敢不听她。她当即重重的笃了笃手杖,冲着几人道:
“反了反了!如今老婆子的话也不顶用了?!全都装甚么聋哑?!!”
她光说着还不够解气,又对上裘晚棠道:
“你说说你,这府里把你娶进来真个儿是晦气的。你一来,生了多少幺蛾子?!”
裴老太君发怒,更是脑子糊涂。甚么话都往外说,裴蓠险些失手就要飞了匕首过去,还是裘晚棠的眼神阻了他。
裘晚棠前进一步,冲着因老太君的话皱眉不满的戚氏点了点头,盈盈一拜道:
“祖母训斥的是,明日孙媳便写了信去询问娘亲,该如何做个好的。这会儿孙媳有什么错的,日后定当改正。”
裴老太君闻言,不由噎了一噎,她这会儿才想起裘晚棠身后的娘家可不是好欺负的。她这话若是传出去,可不是在指着国公府礼教不严吗?
裴老太君眼皮跳了一跳,把到口的怒骂咽了下去。
裘晚棠见好就收,又退了几步,安安静静站在戚氏身后。
裴丞相终于吃好了茶,他今日有些不大对劲,仿佛在压抑着甚么。戚氏有些担忧,便忍不住揪紧了手里的帕子。
他们夫妻二人近二十年,虽然恩爱,却始终恪守礼节。戚氏年轻时也艳羡过如裘晚棠裴蓠般的情意,但日子久了,也就死心了。
尤其是,后头裴珩的出现。
戚氏隐约猜的到缘由,单从裴丞相那略微抱歉的视线便明白了几分。但她只做不知,待着裴珩一般无二。这是她作为妻子的让步,最后的底线。
然而今日的裴丞相眼底却没了愧疚,反而是有被欺骗的怒火熊熊燃着,那对象,或许是老太君?
戚氏也不大明白了。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裴丞相的不对劲,只有裴老太君还不甚明白。等到裴丞相重重的落杯声打破了这一室寂静,她才恍然过来,张口便是责怪:
“你这是怎的了,大把年纪还一惊一乍的。”
裴丞相只做不听,他眼睑低垂,不去看老太君,语气平淡的问道:
“近日怎的不见珩儿?”裴丞相说着抬头,目光如刀刃一般,“母亲可知他在何处?”
裴丞相这一说,裘晚棠才想起裴珩似乎许久不出现了,只是裴蓠曾说有人盯着他,她便没有多在意。那么今日是——?
裘晚棠不解的望向裴蓠。
裴蓠瞥到她的询问,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
裘晚棠抿抿唇,复又沉默的低下头。
老太君被裴丞相突如其来的问话给唬住了,也不知是心中有鬼还是怎的,她头一次说的有些支吾,口气也没以往强硬。
“你,你问这做甚。珩儿自然是有事去办,儿子大了,你这做爹的也管不到那许多。”
裴丞相听着她的话,只觉怒火攻心。他不曾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亲娘竟然骗了他足足二十年,戚氏与他的间隙,竟然都是老太君一手促成的!若不是裴蓠拿来的那份文书,恐怕他这一生都会蒙在鼓里。
思及此,他突然猛的一拍桌子,整个人嚯的站了起来。
“可笑至极!他难道真是我的儿子吗?!”
顿时,周遭一片寂静。
老太君闻言,脸色倏然一片雪白。然而她还是勉强镇静了下来,拍了拍胸口。双眉一拧朝着裴丞相怒斥道:
“你当你在与谁说话,珩儿不是你的孩子,还能是哪个的?!”
裴丞相笑的嘲弄,他望着面前的裴老太君,只觉百般滋味难以言说。一时恍然如梦,自个儿的娘亲竟是如此陌生。
“母亲,恕儿子不孝。母亲能否发个毒誓,叫儿子有个底?”
裴老太君生平最信鬼神,裴丞相如此一说,她更是多了几分仓皇。当年抱养裴珩的事府上的人都是知晓的,至于裴珩是不是裴丞相的亲生之子。众人多少有个清楚,只是今天裴丞相这样说了出来。就叫众人都越发迷惑了。
裴老太君拿了架子道:
“你这是要忤逆你的老母亲了?!我辛辛苦苦的生下你,就是要你来逼死我的不成?”
裴老太君说着说着,心头火起。面上却似哀从中来,哭的老泪纵横,将哪些个胭脂白粉糊成了一团污渍,分外难看。
裴丞相自是知道今日问不出旁的来了。他虽然气老太君蓄意匡骗他,但她毕竟是自己的生母。正如他所说,若他真的做了甚么,只怕自个儿心里头那关都过不去。
但裴丞相着实咽不下那口气,他知道为人臣的忌讳。如今他在这位置上,又与国公府联姻,上头那位疑心大。只是碍着他们两人淡泊,并不多言。现在那位快要不行了,这时机独怕的就是站错了边。他千方百计摘清的关系,叫老太君那自作主张,又生生给坏了。
他怎能不气?
再加上老太君当年居然设计自个儿的亲生儿子,还是为了给那,给那野种——裴丞相是气过了头,任谁知道这样的事儿都不会舒服。
更别说裴珩还是端妃和正亲王的孩子,那可是悖伦,是秽乱皇家的奇耻大辱啊。裴丞相着实不敢想,要是有朝一日这事儿给捅了出来,不仅丞相府保不住。连那祖上的名声都得叫人贬到尘泥里去。
思及此,裴丞相顿觉他不能放着老太君糊涂下去。便是顶了那不孝的名头,也要保住裴家的清誉。
他看了看老太君,也不愿再见她这样装模作样。他是了解她的,那帕子上一股子辣味尔。想来是天天带着以备不时之需不是?
“母亲。”
裴丞相打断了老太君的哀哀戚戚,丝毫没有被她打动。
“再过几日就要到父亲的祭日了,母亲这几日还是在房中吃斋念佛,以祈求父亲在天保佑这府里才好。外头的事,母亲一把年纪,还是莫要再掺和了。”
老太君闻言,登时止了抽噎。瞠大了眼睛道:
“你这话甚么意思,我还没死呢。就要来害我了,好啊好啊!裴天成,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我命苦啊!!——”
裘晚棠这才明白甚么叫做颠倒黑白的最高境界,裴丞相的一番话竟被老太君扭曲歪解成这样。不可谓不叫人佩服。
裴丞相听见老太君唤着父亲的名字,只是埋怨。当下心里头也不舒服了起来,要知道裴天成裴老相爷是个十足的好父亲。在裴丞相心里,那就是天。他怎能容许老太君这般说他?他恼怒之下也不顾老太君的颜面了,指使着几个婆子就要人把她强行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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