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上在皇后宫中宿了半宿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后宫,那伙子嫔妃再来请安的时候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我很理解。
原来大伙儿一起守活寡,一起旱着,所以彼此之间倒还算融洽,这下好了,就我这里下了半宿的雨,虽然地还没浇透,可是,平衡已经被打破了。
唉!不患寡就患不均啊!
我琢磨着得找个机会好好地劝一劝齐晟,他的心完全可以继续放在江氏那里,不过身体还是应该普渡一下六宫的姑娘们嘛。
绿篱反应倒是平静,只是自从那一夜之后便开始准备婴儿的衣物。
我看着那些巴掌大小衣服,十分无奈,有心给绿篱普及一下一颗受精卵的形成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可又想着说了她未必能听懂,只能作罢,只是劝她道:“怀孕这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当时只是这么一说,万万想不到这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就突然砸到了自己脑袋上。
宋太医的手指从我手腕上抬起,先起身后退了几步,然后一撩袍角就跪在了青石砖上,颤声道:“恭喜皇后娘娘,娘娘这是喜脉!”
我一下子怔了,下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
宋太医趴伏在地上,身体隐隐颤着,重复道:“娘娘有喜了。”
我脑子仍有些懵懵的,心里却是想问宋太医一句:哎,我这怀的又不是你的种,你至于怕得哆嗦成这样吗?
一旁的绿篱早已是喜笑颜开,惊喜万分地说道:“娘娘有孕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她双手合十,冲着天连连参拜,又转头说道,“娘娘,咱们得快些把这个喜讯禀报皇上才是!”
我这会儿没心情理会她,只抬手止住了她的聒噪,又问宋太医道:“你没诊错?我月事向来不准的。”
宋太医抖着手捋了捋胡须,又颤着声说道:“阴搏阳别,寸脉沉,尺脉浮,鼓动滑利,阴中见阳,又有和调之象,确是有孕的脉像。只是娘娘脾肾气血略显虚弱,为保万全,老臣给娘娘开些安胎的药调养一下。”
我听不懂他所说的脉象,不过意思却是理解了,那就是我确实是有了,只是貌似胎象有些不稳,所以得先保胎。
我沉着脸不说话。
宋太医小心地瞄了我的脸色一眼,赶紧借着要下去开方子的由头退了下去。
绿篱直将他送出了殿,这才转了回来,先欢天喜地地打发了小宫女去给齐晟送信,又赶紧催促着众人将我扶到了内殿休息,然后又怕我嫌吵,忙遣退了众人,只独自留了下来陪侍。
我刚才被雷劈得狠了些,所以一直有些愣怔,这时才突然察觉出来绿篱是有些不对劲的,不由得眯了眼睛去打量她。
绿篱刚才还挂满脸的笑容顿时全消,默默地走到我面前跪了下来,用手轻轻地扶了我的膝,抬脸凄声叫道:“小姐。”
和绿篱住了一年多,我多少也摸到了些她的性子,一般她叫我小姐的时候,基本都是在我被齐晟“厌弃”的时候。
我平静地看绿篱,只是问:“怎么了?”
绿篱红着眼圈,几次迟疑却是先央求道:“有件事情小姐听了千万要受住了,身子是自己的,小姐万不可再做出傻事来!”
我一听她这铺垫,心里也不禁有些发虚起来。这是怎么了?至于这么严重吗?
又见绿篱深吸了口气,这才说道:“小姐并未有孕,那宋太医是家里已买通的才这样说的。”
我一怔,心中猛地涌出一阵狂喜来,顿时激得我坐直了身体,瞪大了眼直直地看向绿篱。
绿篱咬了咬牙,又发狠地说道:“前两日幽兰殿又召了太医,却是宋太医去的,家里觉得蹊跷,便暗中找了宋太医询问,这才知道江氏那贱人竟然被诊出了身孕来。”
我心中一喜未平一喜又来,一个控制不住,人噌地就从床边站了起来!
“小姐——”绿篱惊叫一声,扑过来死抱住了我的双腿,低声哭叫道:“小姐,小姐,您要忍啊,就是被打落了牙齿也要和着血往肚里咽啊!”
我只觉得满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了,低下头紧紧地握住了绿篱的双肩,声线紧张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怀孕的不是我,而是江氏?”
绿篱只是哽咽,泣不成声。
我急了,使劲摇了摇她,问道:“说话!到底是谁怀孕了?”
绿篱用力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强抑住哭泣,狠声道:“是江氏那贱人,不过两个月,也正在保胎,家里已经使了人,尽量想法除了她腹中的孽种。可又怕有个万一,那孽种真要是生了下来,便是皇上的长子,皇上又被那贱人蛊惑着,到时候万一要把那孽种落入娘娘名下,那可就成了嫡长子!再立为太子便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所以家里便迫了宋太医,叫他给娘娘也诊出喜脉来。这样一来,若是能提前除去江氏的那块肉,娘娘这里怎样都可,若是除不掉,咱们便要赶在她之前生下皇子来,叫皇上找不到丝毫借口!”
这算不算另一个版本的“狸猫换太子”?
我听得一时只呆愣愣地站着,有点接受无能。
原本江氏能怀孕,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啊。江氏现在身份见不得光,只要生下了皇子,齐晟为了不委屈那孩子,必然会先将他落到我的名下,然后再过上几年,叫江氏改头换面进入宫中……
这几年,也正是我想利用的,只要经营得当,张家与茅厕君齐齐发难,打得齐晟绝无回天之力,到时候只能跟着江氏去阎君那里一生一世一双人去!
可惜,这一切都被我的“有孕”给打破了。在经历了被醉酒之后,我又悲催地被怀孕了……为什么这伙子人做事都不能提前和我打个招呼?
我有苦难言,一时只想骂人啊!
绿篱见我一直没有反应,顿时害怕起来,摇了摇我的腿,急声唤道:“娘娘,娘娘!”
我这才回过神来,怒道:“这事为什么不早说?!”
绿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然后又扑上前来,哭着解释道:“家里知道娘娘性子烈,怕事先告诉了您,只会叫您露出马脚,没准一个忍不住还会打到幽兰殿去,到时候反而是正中了江氏贱人的下怀,空惹得皇上厌弃。”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一般的绿篱,我很无语,只能颓然地坐倒在床上。皇后有孕的事情,马上就会传遍后宫,然后是朝廷上下……原本好好的金三角,一下子又多出一个角来。这事,我怎么也得给茅厕君一个交代。
我抬眼看向绿篱,想着怎么说才能叫她明白我才是她真正的老板,可一见小姑娘都哭成这个样子了,我又硬不下心来说狠话,最后也只能严肃地说道:“绿篱,以后行事,必须先向我打招呼,你现在是皇后的侍女,不是张家的侍女,我供你吃,供你穿,以后还要给你找婆家,你的衣食父母是我!你以后要是再给别人干私活,就别怪我断你的饭碗!”
绿篱吓得愣怔怔的,只一个劲儿地眨着大大的杏核眼,也不知道到底听懂没听懂。
我无奈,只能挥了挥手,算是揭过了这一章,交代她道:“你想个法子,给楚王通个信,叫他尽快到我这来一趟。”
绿篱愣了愣,又扑了过来,压低声音急切地劝道:“娘娘!您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宋太医自会有法叫您不来月信,家里也能找到合适的婴儿,再说您现在就是找了楚王殿下来帮忙,一是宫中人多眼杂,一旦走漏风声就是个“死”字,二是您身子还没调养好,难保一次就能有孕,再者说即便怀上了,日子上也对不上的啊!”
我开头没听懂,仔细琢磨了琢磨才明白了绿篱的意思,看着她那急切的小脸,我手都抬起来了,又强行忍住了,心里只一个劲儿地默念道:我不打女人,我不打女人……
我深吸了口气,说道:“绿篱,你先起来。”
许是我脸色十分难看,绿篱吓坏了,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怯怯地立在一旁。
我郑重地交代她:“第一,江氏肚子里的孩子必须保住!你传信给家里,叫他们绝不能动一丁点别的心思!第二,齐晟不是傻子,你从宫外搞个孩子来,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也叫家里死了这条心,赶紧想法把我肚子里的这假货名正言顺地去掉!第三,给家里说一声,就说我十分想念二姑娘,叫她进宫陪我几日。第四,必须尽快安排我与楚王见上一面!”
绿篱点了点头。
我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些,看到绿篱还是一脸惊惧之色,不觉有些心软,正想安慰她几句,便听得殿外有内侍扬声叫道:“皇上驾到!”
我赶紧低声呵斥绿篱道:“擦干了泪,赶紧给我笑起来!”
绿篱忙低头揉了揉脸,再抬脸时已是笑靥如花。
我却是有些傻眼了,这就是真女人啊,变脸比翻书还快啊,我什么时候才能领略到这真谛啊!
转眼间,齐晟的身影已是出现在内殿门口,也不说话,只站在那里神色不明地看向我。元宵节那夜之后,齐晟再没来过我这里,到如今已是一月有余。因那次他是从床上走的,这次床下再见,我不觉也有些矛盾,一时不知是该做出“惊喜万分状”还是“委屈埋怨状”。
要说还是绿篱反应快,忙过来扶了我的手臂迎上前去,口中笑道:“皇上来得正好,快哄哄娘娘吧,宋太医给娘娘诊出了喜脉,娘娘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又哭又笑的。”
我一个激灵,琢磨了一下,赶紧用另只手撑住了腰。
这个情景落入齐晟眼中,他原本一直如沉水般的面容忽地生动起来,连带着眼中也含上了一丝笑意。
我摸不透齐晟的心思,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齐晟却是上前几步,从绿篱手中接过了我,一手托我手臂,一手扶着我的腰,引着我向床边走,口中淡淡地交代着:“这几个月坐行都稳当一些,等身子结实了再说。”
我被他整得有点受宠若惊,下意识地往前挺了挺腰,可小腹处依旧是一片平坦,想现在就装孕妇的款着实太早了些,干脆闪开了齐晟放在我腰侧的手,干笑道:“怀个孩子而已,哪有这么娇气的。”
齐晟默了下,慢慢地收回了手。
殿外忽传来宫女的通报声:“皇上,娘娘,陈淑妃,黄贤妃与李昭仪等人过来给娘娘贺喜,正在殿外候着。”
我怔了下,偷眼瞄了瞄齐晟,见他微垂着目光,像是没有应声的打算,于是只能自己清了清嗓子,吩咐道:“叫她们进来吧。”
片刻之后便听得一阵环佩叮当之声,许多个靓装美人姿态袅娜地从殿外进来,顿时莺莺燕燕挤满了内殿。只见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一个赛一个的美,一个胜一个娇,口中虽都向我说着恭喜的话,可小眼神却都粘在了齐晟身上。
我心里不禁又酸又涩,这许多的花朵一般的美人,竟然都要吊死在齐晟这颗歪脖树上,天理何在啊!既然不懂得怜惜美人,不如就把这宫墙盖得矮点,叫大伙儿也好爬着方便点。
齐晟却是有些不耐烦,几句话把一殿的美人都给我打发了,最后还交代内侍道:“皇后刚有了身孕,别叫她们过来打扰皇后,就先免了她们每日的问安吧。”
我一怔,心中顿时哀嚎,我每日里也就剩下了这点乐趣,你还要给断了啊!“慢着!”我连忙唤住了欲退下去的内侍,又严正了一张面皮对齐晟说道:“皇上,礼不可废,我既是六宫之主,就更得带头守礼,嫔妃们的每日问安不能免,我还要带着她们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问安呢!”
齐晟不语,眼神晦暗不明地看向我。
我就想着既然已是开了口,就不如把话都说明了的好,于是便遣退了宫女与内侍,深吸了口气,这才说道:“皇上,我曾和你说过,与其两人相互猜着心思过日子,不如都敞开了说,商量着做事。张家目前势大,我若再生子,怕是外戚势力更要膨大。有孕这事本不是我所愿,这孩子要不要也全在你的决定。”
齐晟面无表情,到后面竟是垂下了眼帘,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动了。我心里挺着急,原本还能从眼睛中看出点情绪来,这下可好,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全靠自己蒙了!
曾有高人说过,和聪明人对招,比较好的法子就是敞开天窗说亮话,你和他斗心眼只会叫他小看了你。而和傻人对招,你最好也是实话实说,不然只会叫他误解了你。
我琢磨着,齐晟就算不是聪明人,可多少也能算得上是个傻人,和他说直白些总是没有问题的。
我想了想,又说道:“和您说个实话,幽兰殿那边怀孕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您也知道,我本就无意争宠,所以对江氏并无嫉妒之心,反倒是同情怜惜得多。只是,赵王妃虽然算是死了,这宫里宫外见过她的人却是不少,怎么也要等上几年,大伙儿都把这事忘得差不多了,才好把她换个身份光明正大地搞进宫来。可那孩子却等不得,总不能叫他无名无份地长在这宫中。所以……你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就先落在我的名下,占了嫡长的名分,即便日后你想传位与他,也是更容易些。”
好一番长篇大论,直说得我口干舌燥起来,我伸手去端桌上的一杯凉茶,还不及喝到口里,茶杯却被齐晟握住了,只冷声吩咐道:“叫她们换过热的来喝。”
我话还没说完,不打算叫人进来打断,便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下了那茶杯,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接着劝齐晟道:“我还是老生常谈,你也别嫌我唠叨,你总是这样守着江氏不是法子,江氏虽是可怜,可后宫中其他女子就不可怜?你刚才也看到了,大伙儿看你的眼神都什么样了?这女人啊,最怕的就是不公平,你初一睡了江氏,十五就该换个地方,不论是陈淑妃,还是黄贤妃与李昭仪那里,你是皇帝,理应三宫六院,江氏也该理解才是,哪里有对着个皇帝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呢?心在她那就够了,宫中其他嫔妃,多少也该照顾照顾,雨露均沾才是……”
我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咔吧”一声,齐晟竟是把一直攥在手中的茶杯给捏碎了。
哎呀!果然还是太唠叨了!
我忙又弥补道:“算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你自去和江氏一双人去,宫里我来打点,我来打点!”
齐晟不发一言地从桌边站起身来,阴沉着脸看我半晌,转身便走。
我愣愣地坐了半天,心中十分不耻齐晟这种一言不合就使性子甩门就走的行径!
绿篱从外面进来,见到桌上的碎瓷片,惊叫一声扑了过来,执了我的双手仔细打量,着急道:“娘娘这是伤到哪里了?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
我一怔,去细看桌上那些瓷片,这才发觉瓷片上竟是带了血的,连带着地面上都沾了点点滴滴的血迹。
我顿时悔恨得只想撞墙,哎呀,这下可毁了,可算是把齐晟给得罪狠了!
绿篱还翻来覆去地看着我的手,试图找出一处两处的破口出来。
我抽回了手,吩咐她:“赶紧的,尽快把我刚才交代的事都办利索了。”
要说绿篱这丫头的大脑回沟走向虽然有些奇特,可工作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只第二天,张家二姑娘便打着思念胞姐的旗号进宫来了。
张氏的祖父护国大将军张生虽是个瘸子,可人却是长得极好的,又加上张老太太言氏年轻时也曾是个美人,所以张家这姐俩模样都很是不错。若说张氏是朵富丽堂皇的牡丹,那么张二姑娘便是支优雅清丽的白莲了。
看着面前含羞低头的张二姑娘,我感慨颇深,就这样的美人,可偏偏却要推到别人怀里去。哎呀呀,这不是生生地割我的肉嘛!
遣退了殿内所有的宫女,又让绿篱亲自在殿外守着,我冲着张二姑娘招了招手,“坐到我身边来。”
张二姑娘起身坐了过来,依旧是微低着头,嫣红的唇轻轻地张了张,出声唤道:“娘娘。”
好大一盆凉水兜头浇了过来,顿时把我心中的一丝绮念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我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你可识得贺秉则贺将军?”
张二姑娘面上一红,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慌之色。
我暗自点了点头,如此看来便是有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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