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成公主耳目通灵, 腊月二十九这日就派了侍女到徐家, 要接小姑娘过府说话, 顺带还点了徐砚的名。
任氏一同在碧桐院, 看着公主府的侍女待初宁恭敬有加, 心中便十分不是滋味。
一个小丫头, 怎么就能入了公主的眼, 就因为有一个和安成公主不清不楚的爹?
想着,任氏又有几分不屑,一低头, 拿帕子遮去嘴角带恶意的冷笑。
徐老夫人便又喊来幼子,目送两人出了院子。两人并肩而行,小姑娘还侧头甜甜笑着说什么, 她看不见儿子的神色, 却能从他小心翼翼扶着小姑娘迈出门槛的举动是藏了多少柔情。
老人闭了闭眼,也不知道是迎面的阳光刺目, 还是那一对居然无比相配的身影刺目。捻着手中的串珠良久没说话, 就连长媳告退也没搭理。
任氏莫名奇妙感觉受了不待见, 回到屋里又跟自己的陪嫁妈妈倒了一顿苦水。
初宁在去公主府的路上十分高兴, 不时拿出小镜子看看自己妆容。
徐砚看得好笑, 小姑娘天生丽质,娇娇一张芙蓉面, 怎么看都是好看的。
在初宁拿出胭脂的时候,他却心念一动, 又想到她昨天拉着自己袖子说不住到青柳胡同的贴心, 手掌便伸了过去。
“徐三叔?”
初宁见他拿了自己的胭脂盒,盈盈眼眸深处是疑惑。
徐砚朝她微微一笑,眉目温柔似远山轮廓。下刻,初宁就见他以食指沾了胭脂,轻轻往她唇上点了点。
他指尖仿佛带了火种,轻轻一抚,就让她全身都发热。
偏他还盯着她再细细端详,仿佛是在看一副完美的画作,嘴角翘着,满意不已。
初宁忙去把自己的胭脂盒抢回来,重新放回腰间的小荷包里,镜子也不敢照了。她知道自己照不照,一张脸肯定都红若晚霞,都烫得能在上头烙饼了。
徐砚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神色温柔,星目落满笑意,正是这样反倒让人觉得这更加暧昧。
初宁扭捏了一下,看到他食指上残留的胭脂,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的时候还一副心虚的解释:“叫人看着,还不知道要怎么以为呢!”
能怎么以为。徐砚莞尔,心情愉悦。
公主府一如既往的奢华精致。前儿下的雪还未化,扫堆到在花池边,花池灌木长青,两两相映居然有种奇怪的美感。就像跨越了两季,美得极端。
安成公主直接就在前院见的两人,看到水灵灵的小姑娘,一个没忍住就扑上前,把人搂到了怀里。
初宁被香风扑面,温热的身子还圈着她,闹得晕晕呼呼的,连行礼都忘记了。
徐砚惯来不显山水,温文儒雅地朝安成公主揖一礼,客随主便,也不推辞依言落坐。
他坐下后,安成公主也没搭理他,而是拉着小姑娘问路上的情况,心疼她旅途奔波。
安成公主一直都对她这么热情,初宁先前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两年不见,生疏了一些。慢慢的,就又放开了,小姑娘清甜的嗓音在厅堂里回响,话越说越多都要关不住。
安成公主笑意就没落下,怜惜地摸摸她的脸,摸摸她的发,又带着她转圈圈看她身形身量。这种宠爱,就真跟见着女儿一样。
两人说了有两刻钟的话,安成公主似想起什么来,拉着小姑娘的手说:“我着人给你做了好几套衣裳,本来是想送到杭州去的,结果在宫里听到你徐三叔会回京,想着你也要回来的。你去试试,不合适了,我今儿让府里的绣娘再改改,明儿除夕,正好穿新衣!”
小姑娘哪个不爱美,听到新衣裳新首饰都是欢喜的,初宁也忍不住笑,跟着前来的侍女到后边去试衣裳。
徐砚知道这才是进入正题了,便将手上的茶放到桌子上,一副聆听的模样。
安成公主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抿唇一笑进入正题:“这两年辛苦徐大人了,要为差务繁忙,还得照顾初宁。这两年,徐大人也了解魏家了吧。”
开口便是小姑娘的外家,其中深意不点透也叫人再明白不过。
徐砚微微一笑,并不避讳:“该了解的,确实了解了。”说着,他站起身,给安成公主递上两封信。
一封是封好口的,上面写着父亲大人亲启,一封是没封口的,上面并未写明收信人。
安成公主一丝犹豫也没有,直接打开未封的信,粗略看了几眼。旋即一拍桌案:“徐砚,你倒是大胆,什么都敢猜想!”
“下官不但大胆猜想,也敢大胆就当公主殿下的面前相问,公主殿下究竟是不是卿卿的生母。”
“混说!”
安成公主又斥一声,徐砚就笑了。
在他一笑过后,安成公主才回味过不对来。
刚才他已经说了,对魏家再了解不过,那就是知道了初宁生母的身世,又怎么会再怀疑自己是小姑娘的生母。
只是变相再诈她一诈,彻底去掉心里的怀疑。
安成公主神色几变,然后冷哼道:“就不喜欢你们文官这些弯弯绕绕的肠子,果然你能和宋霖成为好友,不是没有道理的!”
徐砚是首回听到安成公主提宋霖,先前一次见面,她仿佛就当没有这个人。
看来,两人间还是发生过什么,但这于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姑娘。
他便说道:“是徐某人入不得殿下的眼,有公主这样一句话,我也放心了,那封信殿下尽管着人送到川地吧。”
“你真是好大胆,居然还敢将当信使用!”
徐砚不反驳,只是从容微笑,看得安成公主气闷,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错觉。
这人去了杭州两年,本事又要叫人刮目相看了。
“魏家老太太去闹的事情我知道了,一直很担心初宁,但你将她护得很好,倒是我什么也为她做不了。”安成公主气过后,长长一叹,“说起来,我这表姨母,甚至是我皇兄,都亏欠她们母女。若不是她嫁到京城来,我们恐怕都不会知道她的存在。”
“宋霖让我讨厌那么久,总算也有个讨喜的地方了,谢谢他娶了初宁的母亲,叫我知道姑母还有这么一个后人。”
徐砚静静的听着,明白这就是为什么安成公主去了宋家后,反倒和宋夫人成了好友。
“她长得和姑母并不太相像,反倒初宁和姑母像,一半随了宋霖,一半随了姑母。认出她,全因为那支凤首步摇,那是太后早年赠给姑母的,我也是查了一阵子,才查出来的。”
“前阵子土默部的人又送贡礼来,提起姑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我想姑母是挂念她们的,就将小姑娘给我的信都让带了过去。但是宋霖从来不知道这些事,他对最爱的女人无微不至,但她到死也没告诉他,所以小姑娘的信,送去也无妨。她确实是两人的骨血。”
说了一车的话,是初宁的这个身份不能暴露了。
和亲去的外邦的公主,在和亲前居然与人无名无份就生了女儿,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又得掀起不少风波。
所以从皇帝一直打压着魏家,让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越过五品这官阶,也不叫他们迈进京城一步。
是对小姑娘亏欠,但又是对小姑娘的保护。
庆贤长公主这些年,人在他国,恐怕才是最煎熬那个。
国事家事,一个女子,牺牲得够多了。
徐砚在来的时候就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对此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他现在也没有那个立场为小姑娘抱怨。
“殿下这样说,下官便明白怎么做了。”
“初宁把你当最亲的人,以后还得劳烦你要好好照顾她。”
徐砚颔首,外边正好传来脚步声。他往外看去,见到小姑娘高兴地回来,倒还是来时的打扮。
“试好了吗?”安成公主黯然的神色一收,朝小姑娘露出笑。初宁快步来到她身边:“殿下太厚爱了,都十分合身。”
“那就都带回去,不过几件衣裳,也能叫厚爱!”
“长辈赐自然不敢辞,我通通都要打包的!”
她直率可爱,把安成公主就哈哈地笑,又为她长辈两字欢喜。不管如何,小姑娘也将她当亲近的人了。
临离开前,安成公主说要带小姑娘进宫过除夕。初宁吓得直摇头,说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不敢出现在御前,安成公主怎么劝说也没用,最后只能作罢。
小姑娘出了公主府,还一脸怂怂的表情,和徐砚说道:“徐三叔,刚才我都要吓得不会说话了!”
徐砚失笑,抬手去摸她的头,想着安成公主说以后小姑娘还得劳他照顾的话。
看来给宋霖平反的事还有得拖,等过了年,他去见见太子再作打算。
再回到徐府的时候,天空又飘了盐粒子,凉凉落在小姑娘眉宇间。初宁抬头,就见到天空中徐徐降下细雪,伸手去接,惊喜地朝徐砚说:“您看,下雪了!”
徐砚也抬头看着降雪:“是啊,下雪了,看来明天除夕,我们还能再去梅林赏雪。”
“真的吗,可以去梅林赏雪?!”初宁双眼一下就亮了。
徐家的那片梅林她还没有去过的。徐砚便弯了腰,低头在她耳边说:“真的,就我们。”
温热的气息抚过她耳朵,又是船上那晚的面红心跳,身子发酥。初宁一只手不知不觉中去拽住他衣裳,人已经软软半倚着他的胳膊。
徐三叔......好久没有这样靠近的和她说话了。
心跳得好快。
初宁垂眸,长睫毛不断地颤抖着,像扑翅的蝴蝶,遮掩住她眼眸里快要溢出来的甜蜜。
两人站在前院的这庭院间,驻足看了一会雪,在游廊拐角处,徐立轩亦神色木然站了许久。在他们说要去梅林赏雪的时候,他就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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