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宴会, 徐老夫人让人上了花酿。
任大夫人闻着酒香, 笑吟吟地恭维道:“都说老夫人酿的酒最有滋味, 我今儿算是有口福了。”
徐老夫人笑笑:“那你今儿就吃饱喝足, 酒管有。”
任大夫人嘴甜地应好, 一边的任氏却暗中攥了帕子。
她大嫂说的话不假, 可今儿这酒是桃花酒, 老夫人今年去年都只酿了桂花酒,所以这不是出自老人的手。
而她管着府里的事,自然还知道老人酿的桂花酒还有四五坛, 却没有拿出来,只上了采买的桃花酒。
她婆母根本就没真心诚意的好好招待大嫂。
知道事情不简单的任氏心里对婆母又多一分不满,可她只能吃这个憋, 总不得自己跟大嫂说这些事, 那同样也在落她自己的面子。
婆母一直就看不上她们任家,恐怕当年三叔与郭家的事, 还是怪在任家头上。
思及此, 任氏差点连笑都挤不出来。
长辈那桌暗中浪涛凶涌, 晚辈这儿气氛倒不错。
任家兄弟和徐家兄弟以茶代酒, 长辈不给酒喝, 他们也叙旧得高兴。任家两位少爷明年也要少场,读书的话题聊起来, 怎么都说不完。
徐琇云则招呼着两位表姐,颇有长女的样子。初宁上回在安成公主那学到不少东西, 知道与人来往学问大着, 就边吃边安静地观察徐琇云的言行举止,发现自己果然还有很多欠缺的。
倒是任家二小姐任澜颐心思不在席面上,总是偷偷看向和兄长说话的徐立轩,偶尔还会看看初宁。
刚才在穿堂遇见徐三表叔,三表叔对这个宋家小姐十分好的样子,她去请安,就只得到淡淡的一个‘嗯’字。
让她对初宁免不得有些好奇。
她记得徐家晚辈,不管男女都不太敢和三表叔说话的。
任澜颐正想着,就听到徐立宇指了手边上的烧四喜丸子喊道:“初宁,你不是爱吃这个?”
初宁刚喝了一口汤,听见喊自己忙抬头,徐立轩停下说话也看过来:“你倒是用喊的,不知道直接给端些过去。”
“没关系的,绿裳有帮我布菜。”
初宁忙摆手,徐立轩已经让丫鬟装了小碟子,袖子一抬,亲自给她递了过来。
其实初宁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可也不好抚了兄弟二人的好意,只好道谢接过。徐立安见兄长对她特别,嘴里啧的一声,继续埋头吃肉。
徐家姐妹对这样的见怪不怪了,任澜颐却是看得一怔。
小小的插曲,众人都不在意,初宁拿着筷子小口小口吃丸子。任澜颐去看她,正好见到她秀气的吃相。
小姑娘微低着头,眉目精致,几缕碎发落在脸颊边,更显得她肌肤莹白。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她心情莫名复杂起来——
徐大表哥亲手给她端吃的。
少女思情,心思总是格外敏感,何况她能感觉到徐立轩对自己淡淡的。虽是彬彬有礼,可就是不亲近那种。
任澜颐本来满心期待再见到表哥,一腔热情,眼下仿佛被兜头波了盆凉水,心里除了难过再没别的。
用过饭,徐琇云心里惦记着早间祖母说的话,索性拉着任家姐妹一同到暮思院去,要看初宁写下来的制花茶法子。
任家姐妹客随主便,在长辈跟前还拘束,当然是自己一处玩来得放松。
“这处原本是三叔父的住处呢,没想到三叔父给了初宁,我们都没正式参观过。”
徐琇怜挺兴奋的,小脑袋一路走一路晃,徐琇莞忙给她扶着:“一会晃晕摔倒,丢人不说,还疼。”
众人被姐妹俩逗得哈哈笑。
午时日晒,初宁直接把众人领到了自己屋里。屋后有颗高过屋顶的大槐树,她睡的这屋子夏日十分凉快。
徐家姐妹看着屋里装饰有些失望。
“怎么都是黑漆家具啊,帘子帐子都是纯色的,太严肃了。”徐琇云说着还压低声音凑在初宁耳边,“跟三叔父一样一样的。”
初宁没忍住,扑哧笑了:“你又败坏三叔父的名声,才不是这样的。”
“我明白嘛,拿人手短,你这是住人的嘴软。”
“胡说八道。”
初宁就没见过这样比喻的,嗔她一眼。
绿裳和汐楠送来茶水,初宁自己跑去翻箱笼,徐家姐妹上前帮忙。徐琇莞就看到了放在桌前的三层妆奁。
“初宁姐姐,你好多首饰啊。”
那么大的妆奁,她只在娘亲和祖母那里见过。
任家姐妹听着都侧头看过去。她们早听说了初宁是宋阁老女儿的事,如今宋家败落,宋阁老还被逐出宗,她只可怜能地寄人篱下。
那头,初宁已经从箱拢里找出记东西的册子,听到这话很大方地把妆奁打开,给她们看:“没什么东西,就是些簪子和手镯,我年纪小压不住,没敢戴呢。”
这里头混了空心的簪子,东西已经取出来了,她就随手都丢进奁子里。
给人看也没什么。
任家大小姐没忍住好奇,也上前凑热闹,任颐澜见姐姐过去,只能跟着过去。
初宁见大家都围在一块,就自己挤出来,把靠床的空置让给任家姐妹。
徐家姐妹看着三层满满的东西,都要被闪着眼。金的银的,带宝石的,其中居然还有三四件是点翠的。
那可是值百金!
三姐妹看得低叹,又面面相觑,心里共同得到一个结论。
——初宁是个富丫头,太过深藏不露。
任家姐妹也看花了眼,任澜颐抿抿唇,想到自己最好的一副头面是纯金的,免不得羡慕。
她视线下意识去找初宁,正好看到她从床边摸了个什么东西出来,然后脱鞋爬到床上去了。
床头上摆了九只精致的玉猫儿,十分可爱,玉质水头极好,又是一套难见的精品。
任澜颐在想,这宋家不是倒霉了吗,听说还抄了家,怎么宋初宁这里全是好东西!
她正想着,终于看清初宁手里拿的是什么,是一支凤衔明珠的金步摇。衔垂着的那颗明珠有指甲盖大小,正被初宁小心翼翼收进床头的锦盒里。
“初宁,你在藏什么。”徐琇云眼尖,初宁合上锦盒,笑着说,“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步摇。”
她见过安成公主后,就十分想念娘亲,夜里睡前都会拿着这步摇,今早放枕头下忘记收起来了。
徐琇云就看到她眸光发暗,想到她早逝的母亲,懊恼自己多嘴。
“我们还是看制茶吧。”徐琇云过意不去,怕勾起她更多的感伤,拉了她下来坐回到圆桌边上去。
那是别人母亲的遗物,众人自然不好再问,那就太过没教养了。
而任澜颐在往回走的时候,还回了几次头看床头上的盒子,皱着眉头回想看到的那个凤凰步摇。
重新坐下,初宁说起制茶的事。任家姐妹才知道她们是要去忠勤伯府作客,又听到她们说起先前公主府里的事,不由得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的羡慕。
这些都是她们没接触过的一等一勋贵。
最终徐家姐妹还是决定亲手做点心,至于花茶就用初宁先前制好的,足够办个小茶会,显得也亲近。
晚间,任家人就在客院单独用的晚饭。任澜惠和母亲说起今儿在暮思院所见所闻。
任大夫人听着只是笑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阁老再出事,也还能保留些东西的。宋家小姐没有被连累,未发落为奴,说明皇上对宋阁老还有感情,朝堂的事向来是变幻莫测。”
说着也就止了话题,“和你们说这些,你们现在也不懂。”
任澜惠若有所思,任澜颐抿着唇没说话,心里想明天还能不能遇见徐立轩的事。
***
到了去忠勤伯府那日,初宁和徐家姐妹都早早起梳妆打扮,带好上门的礼物,由丫鬟婆子和护卫陪着出门。
吴馨宜知道她们带了亲手做的糕点和花茶来,高兴得直眯眼笑,让人就在园子假山下边的八角亭设坐。
几个小姑娘说说笑笑,时间过得也快,用午饭前吴馨宜被丫鬟告知,兄长喊她们到湖心庭去用饭。
吴馨宜疑惑,她招待朋友,兄长凑什么热闹。
不想去了那里一看,徐砚居然也在。
穿着一袭月牙白的直裰,腰边挂着块翠玉,双眸含笑,看向她时像拂过湖面的风一样温柔。
“徐三叔。”
小姑娘见着他,总是会甜甜笑着喊他,徐砚朝她招招手,让坐到自己边。
徐家三姐妹缩着脑袋也喊一声‘三叔父’,然后依次坐到初宁身边。
他们三叔父怎么来了,莫名就让人紧张。
初宁却丝毫没有察觉,在听徐三叔问了句玩得高兴吗,不由得暗自猜想。徐三叔是怕她在外边不习惯,特意来看看的吗。
她就抿着唇一直笑,样子有些傻乎乎的。
徐砚知道她是猜到自己来意了,免不得暗中叹气,是不是他太过小心了,总担心她会受到委屈。
若他真是谋事成功,到时可怎么办。
不放心小丫头。
被拉来陪衬的吴怀慎心里此时也不屑嗤笑。徐三爷也有像老母鸡护崽的一天,小姑娘出来作客居然都不放心,还是他家!
这人什么时候那么会操心了。
而此时,徐老夫人也正在家里招待一位不速之客,是拿着安成公主要组织赛龙舟的贴子前来的郭家夫人。
郭家夫人不好意思的谢着老人的招待,敬了老人一杯酒后,说道:“现在朝里因为公主先前的宴请闹得沸沸扬扬,言官日日参本,我也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想来问问您老是怎么想的。”
徐老夫人抿了一口酒,视线扫过多年不见的郭家大姑娘,若无其事地说:“我们家也正没主意呢,可不是愁得很。”
心中却在想,郭夫人若真是只问赛龙舟的事,又怎么会把女儿带来。
真正是想讲的,恐怕是当年的事吧。
郭大人的三年丁忧也快到期了,起复之事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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