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停云将梯子搬过来，爬到上层去搬书。

　　“我娘亲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九思看着往下拿书的柳停云，眼睛眨巴着，“书中，也有解开心锁的良药。”

　　“夫子，我会好好学习，让你早日解开心锁的。我娘说，虽然我是男的，但，只要好好努力，也会变成小棉袄的。”

　　九思说这话的时候，小脸紧紧皱起。

　　他是很喜欢这些话，也想当娘亲的小棉袄，可，娘亲说这话的时候，腓腓在一旁笑得跟傻子一样。

　　柳停云的手一顿，苦笑，“你才这么小，不适合知道那些事，好好念书，别想其他。”

　　九思摇头，“我从夫子的眼神中看到了绝望。”

　　“我想，你一定经历过很痛苦痛苦的事。”

　　柳停云转过身去，拿书的手颤抖不停。

　　良久，他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罪孽深重。接下来的时光，我只想赎罪。”

　　“所以，你才想出家？”九思问。

　　柳停云从梯子上下来，将一摞书放到桌子上。

　　书籍长时间没人清理，灰尘起飞。

　　“皇上告诉你的？”他问。

　　九思摇头，“我猜的。”

　　“夫子的眼中平静无波，心如止水，忘却红尘，只想坠入空门的样子。我才猜测你可能是想出家。”

　　柳停云轻笑，“你这孩子，挺有意思。”

　　“我娘亲说过，赎罪的方法有很多。夫子，你却选择了最轻松的那条路。这不过是在逃避罢了。”九思倒背着双手。

　　“不管是死亡还是坠入空门，这都是在逃避，也是最轻松的选择。真正的赎罪，难道不是挣扎在红尘中，去弥补曾经的遗憾？”

　　“呵。”柳停云笑着，“你又懂什么……”

　　“夫子你先别急着否定。”九思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再痛苦，再难过，人死也不会复生，过去的事情也不会再重来。”

　　“你就算坠入空门，日日超度他们，也不过是寻一些心理安慰而已。我娘亲说过，真正的修行，是勇于面对所有的痛苦。”

　　“能够帮助更多活着的人，这才是真正的赎罪吧？你所想的那些，不过是想找一片净土。夫子，那样你会活得更痛苦。”

　　“你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放下，等你全部放下了，才能自在。”

　　柳停云听着九思的话，一时间，有些恍惚。

　　若是他的孩子也还活着，是不是也会有理有据地说出这番大道理？

　　斯人已逝，过去的也已经过去，罪孽不会消失，即便日日夜夜诵读佛法也无法消除曾经犯下的罪孽。

　　九思说得不错。

　　他还没完全放下，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坠入空门，不过是为了逃避从前犯下的罪责而已。

　　“小皇子，你可知道，我以前……嗯，为了活下来，犯过很多不可饶恕的罪孽。”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悲伤。

　　“我已经没脸再苟活下去。”

　　九思摇摇头，“不是的，我娘说了，活着才是最艰苦的修行。夫子， 你喊我九思就好了，他们都这么叫。”

　　“活着才是最艰苦的修行么？”柳停云呼出一口气。

　　九思的话中，有很多大道理。

　　明明那么小的孩子，却一针见血。

　　他转头望着站在阳光缝隙里的九思，这个干净又温暖的小小少年身上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那光芒，能够驱散人心底的黑暗和冰冷，以及，根深蒂固的阴霾。

　　“谢谢你。”柳停云心底的郁结像是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在这个缺口中，不断有阳光照耀进来。

　　阳光驱散黑暗和冰冷，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如此畅快。

　　他又将一些书搬过来，眉眼眯起，“我们上课吧，我会很严格的。”

　　九思猛点头，将书本上灰尘拂去，借着光芒，沉浸在书海。

　　柳停云坐在他身边，只是安静地读书，时不时点拨一下，多数时候，九思恍然大悟。

　　他也会提出各种疑问，这也让柳停云觉得棋逢对手，兴致也提高起来。

　　聂重黎在藏书阁门外听了许久。

　　阳光偏移到另外的建筑物上，他也站在了阴影里。

　　“皇上，我四处找您，您怎么在这里？”杜微之匆匆忙忙跑过来，大约是走得着急，额头上泛出些许细汗。

　　细汗打湿了额间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

　　“嘘。”聂重黎竖起手指，做了个嘘声的姿势。

　　“皇上！”

　　“我知道。”聂重黎抄着手，深深地看了藏书阁一眼，意味深长，“将那件事交给九思，果真是对的。”

　　“柳停云的事？”杜微之问。

　　“果然瞒不过你啊。”聂重黎说，“微之，我觉得，九思身上有种奇怪的力量，我也不太清楚这股力量是什么。但，我觉得， 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能被他的温柔感染。”

　　“他能够带动周围的人，是极为适合当皇帝的人。只是，他太温柔了。”

　　“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些？”杜微之说，“九思年纪还小，再等十年，再说不迟。”

　　“是啊，我也有些着急了。”聂重黎心情愉悦。

　　他快走几步，转念，一想到接下来要处理的各种问题，顿时觉得头大得很。

　　大黎王朝百废待兴，国力衰弱。

　　反叛平定之后，有问题的官员多半被贬谪，人员缺乏。

　　他九年没有上朝，除了沈行舟杜微之这等心腹，一时间，竟没几个能用的人。

　　“微之，你可有好人选推荐？”聂重黎捏着眉心。

　　杜微之沉吟了片刻，“皇上可记得章楚？”

　　聂重黎点头，先前还见过一面。

　　“此人忠肝义胆，原本就是太守，能够一用。”杜微之说，“除了章楚，我还有一人举荐。”

　　“哦？”

　　“他已经到了宁京城，皇上可要见一见？”杜微之问。

　　“那是当然，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微之你看中的人，必定有过人之处。”聂重黎眉梢轻挑，“秋闱时间已过，再举行考试已经来不及了，颁布下去，明年春天恢复科举。”

　　杜微之拱了拱手，“臣遵旨。”

　　他敛着眉，“除了科举选拔之外，臣以为，可以将驻守外地的官员调遣，还有许多得罪了慕冲之遭遇贬谪的官员，或许能选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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