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杨大人已经入土为安,您这份心意,我们代她领受了。不必再添麻烦,请您早些回去吧。”
楚箫劝着王老爷快点回去,王老爷反倒把他的手一握,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依,杨大人的家人就只有你们二位吗?哦,也是,他是京城人,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怕是家人们不能来此张罗。也罢,既然我与他故友一场,定然不能叫杨大人这丧事办得太寒简民,余下的事情就由我来替他张罗着吧。”
不等楚箫再开口,王老爷把眼泪一拭,冲着身后一招手:“来人啊,把这戏班子给请上来。”
戏班子?楚箫眉头一皱,抬头只见一众人走了进来,伶儿们凤帔云霞妆容整齐,乐师们拿着各色乐器排成一排。
王老爷抚了一把脸上的泪痕,道:“杨大人,那一日你走得匆忙,今日老夫就将您没有看完的戏都给您补上了。这个戏,我包了三天,咱们就此先唱上三天三夜!”
楚箫惊了一吓,正要上前拦了那些人。
却听见“咿”的一声高嗓亮起,一个伶儿一身素衣扑到灵前,放声唱道:“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俺娘向阳台路上,高筑起一堵云雨墙……”
唱的正是那一曲《倩女离魂》。
那一日在王老爷府上,杨雨清就这一出戏连着点了好几回。
想来是彼时她的心意正是应境,也是想要和那倩女一样,叫自己的魂魄飞到情郎旁边日日陪伴。
她喜欢这出戏,却也叫这王老爷给记下了。这一回碰巧遇到她的丧事。王老爷特地带了这个戏班来唱给她听。
楚箫开口拦着这些人不要再唱了,却见适才本已决定散去的抬棺人和挖墓人也回来了,大家围成一圈,伸长了脖子听这伶儿唱戏。
一等一的戏班子,一等一的伶儿,往常这些乡下人断然看不到的。
未想到在这坟场上竟然见着了。
不一时,一传十十传百,附近几个村子里的全都来了,这坟地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伸着脖子探着脑袋地听大戏。
楚箫心中暗暗叫苦,王老爷握着他的手腕说得情真意切:“楚公子,说句实话,老夫我对不住你们二位,那一日叫你们走,其实也是因为我有着说不出的苦衷,这一回我是必然要送杨大人一程,方能对得起我们这朋友一场,公子您不必跟我客气,往后所有的事宜,由我王某人全权代办了,定然要给杨大人一个最为体面的丧事!”
相比较那些个官员来说,王老爷倒是个有几分情义的,想着要补偿一下杨大人,特地请了这个戏台班子到了她的坟头。楚箫拦不住这些唱戏的,又回来劝王老爷子,却是哪一个也不肯听他的,身后这鼓乐齐鸣,周围一声喧哗乱乱糟糟,他说什么王老爷子也听不见。
王老爷是个生意人,这戏班子已经花钱请来了,要是现在叫人家散,怕是人家也不肯退钱,不如把这人情给坐足了?叫下人摆了茶水座位在这坟场里面,以杨大人故友的身份撑起了场面。
一个新坟场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是叽叽喳喳的人,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全都来了。
伸头探脑喝茶听戏磕瓜子,一个丧事办得比那喜事还热闹。
可是坟里埋的也是个活人啊,外面这些活人不走,里面那个活人就出不来,这事儿真是得急得死人。
楚箫轰不走这些人,没想到不一时又来了几队人马,竟然连路都给快给堵上了。
原来是王老爷生意场上的朋友,听说他有了这么个当京官的朋友,暗地里羡慕不已,听说王老爷有这么大的体面,以旧友的身份为一个四品京官亲自主持丧事,那一个个更加艳羡的不行,全都跑过来递礼金的递礼金,送挽联的送挽联,不一时这空旷的坟地上热闹得就跟赶集似的。
“要说这个杨大人,这在年轻后生里面可是这样的人物。”王老爷一竖大拇指,说起杨雨清的生平事迹来如数家珍。
“年纪轻轻的,先是只了头甲的举人,各位,头甲啊,咱们这里有多少人一辈子连个举人都考不上的?人家硬是中了头甲。这还不说,后来殿试那一回,直接就被陛下给点中了探花。探花郎啊,天子门生,更何况这位杨大人生得那叫一个芝兰玉树,端地一副好容貌,若是他不来当这个探花,怕是真是没有人当得起了哟……”
座下众人连声叹息着,小厮们又将茶水给众人添满,又有小丫环将茶点摆了上来。
众位相知围坐在一起,一边听着王老爷以挚友的身份细述杨雨清的生平事迹,一边就着茶水吃点心。
“啊哟哟,实在是想不到,王老爷您与这位钦差大人还有如此的渊源呢?唉,这位杨大人也是可惜了。”一位相知一边拈着面前的桂花饼子往嘴里送,一边叹道。
“谁说不是呢?”王老爷一拍手背,往嘴里也塞了一口桂花酥。
“唉,那几日他在我们府上住着的时侯,我是盛情款待啊。您别说,这四品京官就是会吃会玩,那几日人家点那个菜,我给您数数啊,这个烩珍鲍,凤凰展翅,一品珍鲜,煨鹿尾……唉,对了,还有那个大虾饺,您都不知道杨大人那一顿吃了有多少个。”
“王老爷果然是个厚道人,对待这杨大人也果然够朋友,要说这几道菜,就数咱们扬州城里群英荟的那个厨子做得最好。”
“嗯,对,那个厨子不错,口味和火侯都拿捏得极好。依,那个观景楼的李厨子也不错啊……”
“李厨子也行,不过他的拿手菜是煨汤,这几个要做得地道,还是得去会珍楼。“
“对对对,这会珍楼也不错……依,他那里刚来的几个红牌小娘子,你们几位可曾见过?”
“见过,见过,极俊俏的那一个,是叫冬姑的不是?她来开牌的头一天我便去了,那一日她穿着一件上好的曲绫裙。”
“对对对,就是那大红色的曲绫裙,把她那个身段衬得哟,天仙下凡似的……对了,各位爷,今年的曲绫什么价格,比去年高还是低了啊?”
“不高也不低,倒是丝价今年有可能会便宜些……”
“哦,丝价便宜了就挺好,今年可以多收一些,啊对了,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对了对了,会珍楼的菜是真不错……”
楚箫板着脸看着眼前这些人,耳听着他们的话题已经跑出了几百里远,与丧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偏这些个人端着茶,品着点心,将那孝布在手臂上随便一围了,扎准了架势就不走了。一边听着戏,一边聊着天,一边吃着点心、
彻底是拿着这坟场当堂会了!
眼看是这些人赶也赶不走了,楚箫干脆把心一横,操了把铁锨绕到坟后。打算趁着这些人不注意,先动手开始挖坟,去他的什么龙子骥,打死也不会再等你的什么话了,一会儿只要把杨雨清救出来,趁了夜色我就先带她走。
这辈子都不会再许她为你冒险!
挥着铁锨刚挖了两锹,突然听得身后马蹄声疾。
一个黑色的人影骑着骏骑以迅雷之势赶到坟场前面,看到四下里乱糟糟的一团,那人把头上的黑色纱帽一取,厉声喝道:“这里是在做什么?”
他这一声如同巨雷,吓得周围的人直打哆嗦,就连戏台子上正在唱戏的伶儿都不敢出声了。
王老爷上前拱了拱手,道:“我是杨大人的故友,此次特地来为他主持丧事,请问这位官人是杨大人的什么人?”
那人闻言一惊,脸上那道从额头一直延到下巴的伤疤瞬间变得血红,连眼珠子也暴出来了,一把握了王老爷的手腕,厉声道:“你说什么?杨大人他……他怎么了?”
王老爷被他那张怪脸吓了一跳,哆嗦着嘴唇道:“杨大人他,他……他没了,刚刚下葬。”
杨雨清她突然没了?怎么会这样?
刀疤刘的身子一颤,走到坟前对着那铭文仔细看了一会儿,气得一拳打在那块碑上。
眼泪顺着刀疤刘的脸颊无声地流了出来,打湿了靴尖。
周围突然安静了,王老爷意识到,说起来自己是个主持丧事的。可是来来往往吊唁的人,似乎这一个才是真正伤心的人。
王老爷把思绪从会珍楼的酒菜包子和漂亮的姐儿们身上拉回来,抬手展了展眼角,上前一礼,小声劝道:“这位官人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不如一起坐下喝上一杯清茶,再给杨大人上上一柱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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