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她愿意的么?若不是石秀不肯安安分分地在家学着料理生意,非要从军,又怎么会招惹那些匪人?若不是那些匪人丧心病狂,夜半摸进家杀人放火,她又怎么会身受重伤,叫老六救了?若不是老六一力强逼,强着她做了夫妻,她又怎么肯委身与他,还有了宝郎。有了宝郎也罢,若不是老六疑她不贞,她又怎么会出走,以至于落得母子们双双为人仆役!可怜宝郎,连着识字都是她悄悄教的,可怜宝郎打小叫人笑有娘无爹。
宝郎怎么就不能管着石秀唤爹了?她与石秀还有婚书在呢!石秀他若是有良心,认了宝郎又能如何,宝郎也可怜呢!石秀他若是有良心,就该回护他们母子些,以偿他们母子这些年的委屈辛苦!
刘丽华眼泪渐渐干了,重又梳洗干净,沉着脸与宝郎说:“你怎么还这样不懂事,难道不知道方才是他们故意激怒你,好叫你行差踏错吗?那些话,村夫村妇听见尚且要红脸!你倒骂得顺口!叫你爹爹知道,怎么看你呢?!”
宝郎小脸一样煞白,眼中倒是有两小把火焰一般,咬牙切齿地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会了。”
刘丽华拉着宝郎的手,又说了许多劝导的话,更教他如何写信,道是:“你阿爹才知道有你,心里有疑问也是有的,怪不得他许多。即要写信,只管放胆写去,只要记得,你爹爹有侠义心肠,最肯扶危济困的。”若是石秀没生了个侠气肝胆,她早叫曹继南害死了,哪里还有后来呢?
宝郎点头,他叫刘丽华用心教导着,也颇认得些字,虽然没甚文采,可一封信要写得通顺却是不难,尤其还有熟悉石秀性情的刘丽华在一边引导着,不多时就将信写得了,由刘丽华携了,亲自来送给蒋苓,信笺装在信封内,口上甚至没有封缄,倒像怕蒋苓不看一样,:“劳娘子费心。”
蒋苓笑吟吟地接过信,顺手放在案几上:“孩子们淘气,刘娘子还当真了。”
刘丽华也笑道:“你没做过娘,不知道,小孩子的心底的最实在的,要哄了他,可是要记一世呢,所以我从来也不敢哄他。”
不哄孩子?蒋苓笑得愈欢,将个手在信上轻轻一拍:“知道了。你只管放心。”
刘丽华顺着蒋苓手势看了眼,信封上写的是:父亲大人敬启,蒋苓的手指正落在父亲两字上。
要说蒋苓向来有主意,而刘丽华母子明摆着的来者不善,依着常人见识,正应该断绝他们联系,将刘丽华母子牢牢的握在掌心,一举一动都教人看住,日常天久的,总能寻出破绽,到时处置了,便是石秀也不好说甚。可蒋苓却觉得,石秀找刘丽华找了五六年,要没情义又怎么会下苦心去寻呢?既然他待刘丽华有情,而刘丽华自己找了来,她这里处置了,只怕石秀只怕心里也要记恨。当日阿爹将她嫁与石秀,是为着她喜欢石秀还是石秀爱惜她?不过是,石秀是个人物,要使他与自家一心一意罢了。
联姻未必能保证石秀对蒋家全心全意,可真要处置了刘丽华母子们,倘或,万一使石秀离心,岂不是得不偿失?不过是个丈夫罢了,不过是庶子罢了,阿娘当年能容下赵氏,能容下长兄,她也能容下刘丽华与宝郎。
再退上几步,就是石秀自家有疑问,不肯承认宝郎,也须得石秀自家料理才好。
所以蒋苓不但不拦着宝郎给石秀去信,连着信里写的甚都没瞧上一眼,当着刘丽华的面封好,命人即刻送往军前。
这一封信,全是宝郎的口吻,说的是他阿娘带着他一路的颠沛流离,为着他自小多病,不得不投身到高畅的参军王纲家里做仆妇,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又说,王纲亡了前妻,新妻悍妒,容不得旧人留下的一针一线,逼得他们母子又没了容身处。也是离了王纲家,他们母子才晓得石秀如今的下落,这才寻来。
写到这里,笔锋又是一转,宝郎竟是直问:“阿爹,您是不是觉得我不是您儿子?”
石秀看到这里,将信折了,依旧放回信封,手掌搓得两搓就拿定了主意,立时命亲兵磨墨,写了三封信来。
头一封是写与蒋璋的,他如今即是蒋家女婿,要认前妻与儿郎,总要与岳家知会一声,且在石秀心上还有另一桩更要紧的计较,须得与蒋璋商议。
第二封是与蒋苓的,石秀自知蒋苓嫁与他,不过是依从父命。要夫妇相敬有,要夫妻相亲就少。如今已是夫妇相对如待大宾了,再生些罅隙,只怕要相敬如冰了。是以信上先说蒋苓辛苦,又说他已将此事禀告蒋璋,正等答复,期间刘丽华母子请她多照看一二,千万不要使她们生出离心,万事等他回来自会与她解说。
最后一封才是与刘丽华的。这一封刘丽华看见,固然是喜笑颜开,却是石秀在信上叙说了从前遍寻她不见的苦楚,又夸刘丽华教导得好,所以宝郎聪慧明理,更说刘丽华辛苦云云,结尾又请刘丽华稍安勿躁,凡事等他回来再议云云。
在刘丽华以为石秀这认了她们母子,只不过碍着蒋家势大,不得不缓缓行事。而只要石秀知道她们母子委屈,名分上让步些又怎么样?反更能叫他生出愧疚。只消石秀心里有愧,宝郎又快长成了,便是叫蒋氏也生个儿子下来,也是来不及了,所以十分笃定。
蒋苓和石秀才做得三四年夫妻,在这几年里又是聚少离多,可她看石秀已是十分明白。
要说石秀对刘丽华没有情分,蒋苓再不能相信,没有情分寻她做甚?可一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女子身在乱世,好端端地活下来,其中有多少辛苦,或者多少曲折?更何况还有个孩子,艰难之处更难以想象,石秀能半点不想?只怕宝郎到底是不是他的骨肉他且要想呢,不然不能在前一封信还叫他缓缓为之。
可不过数日就改了主意,蒋苓不信是宝郎那一封信将他对刘丽华的夫妻之情,对宝郎的父子之情激起,不然与她的信上就不该是那样口吻。且他石秀有前妻,蒋家哪个人不知道,如今破镜重圆,谁能说个不字?这样叙说艰难,怕是另有盘算,有意要刘丽华觉得他不容易罢了。
只是石秀图谋的又是什么?蒋苓百思不得其详细,只能使人将蒋存信请来商议。
蒋存信向来瞧不太上石秀,听见蒋苓问话,笑几声道:“三姐姐这是近朱者赤么?”说了站起身,走到窗前,将门窗都打开了,方回到蒋苓面前坐下,掂起黑棋在天元上落下一字:“三姐姐,起手下在此处的,不是初学便是国手。而石秀,他的手段不过如此,三姐姐也是当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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