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益阳候在申氏等人眼里已然是了不得的人物,平阳郡主更是冒犯不得的人物,是以申氏与桃娘顿时哑口无言,再也不敢出声。
蔡旻这才放缓了神色,安抚桃娘道:“你怎么这样糊涂!盛氏服侍小世子,日常天久的总有些情分,待小世子长大开蒙入学,难道不要一二个伴读?到时叫盛氏求一求郡主,文郎或许就有大造化了。”
侯府世子的伴读!桃娘与申氏两个脸上都现出笑容来,齐齐称善。
蔡旻这才道:“你们即要支使盛氏,待着丽娘好些,日后才好开口。”申氏与桃娘自然都满口答应。
蔡旻这一番话,一半儿是真心要为文郎求个前程,还有一半算是他天良尚在,不忍丽娘太受磋磨,又晓得桃娘脾性,是以以利相诱。只他不晓得,他这一番话使申氏与桃娘两个贪心不足起来,终究为蔡家惹来灭顶之祸。
原来,申氏与桃娘这对儿婆媳眼皮子又浅,为人也贪心不足,现时还满足与做个侯府世子的伴读,待蒋璋称帝,平阳未来必定封做公主,他二人的心思又更上一层,不满足世子伴读的身份来,竟是想着丽娘也只比小世子大上两岁,要能服侍世子,文郎自然能光宗耀祖。可蒋苓哪里瞧得上蔡家,自然不能答应盛氏,而申氏与桃娘终于受人挑唆,闯下泼天大祸,这是后话,先表过不提。
如今只说,申氏与桃娘两个叫蔡旻一番话说动,待丽娘不说翻转脸皮和文郎并肩,也是和善许多,至少不再叫她饿着,煮一只鸡,两个腿儿自然是文郎的,丽娘也能分得一只翅膀了。
外人自然不大小的内里详情,还以为桃娘叫人一顿教训悔悟了。要不是殷氏听了胡氏的话时刻使人盯着,大约也不能知道得这样详细。
现在殷氏当个笑话说给胡氏听,又说:“不晓得那小娘子是哪家的,好利的口齿,倒也解气。”
胡氏想一想道:“怎么没来历呢?难道不是阿娘瞧不过去,使了自家的丫鬟过去劝解吗?如今申氏桃娘都悔悟了,就该告诉盛娘子知道,叫她安心才好。”
殷氏先是一怔,转而抚掌笑:“王妃真真的高见。”盛氏是为着提升些她们母女身份才投身侯府做保姆的,只没想到,桃娘贪心不足,她鞭长莫及,如今有人替她出了头,她还不感恩戴德吗?只不过,要怎么把消息递到盛氏面前却不容易,实在平阳郡主御下甚严,内院外院井井有条,莫说是寻常男子进不了后院,就是脸生些的妇人也进不去。
胡氏微笑道:“我做阿嫂的过去看看妹子也是应该的,平阳又知礼,哪能不见我呢?”见了平阳就能见福郎,福郎小呢,且离不得保姆,便是这次见不着盛氏,还能次次见不着人?只是这话,胡氏再同殷氏亲近也不会告诉她知道。
三日后,胡氏带了祁王长子寿郎来探望蒋苓。
寿郎也有三岁了,生得不大似蒋存礼,眉目更像蒋茉些,又在极小的年纪,一眼看过去竟是个雌雄莫辩的秀美。
看着个漂亮的粉团儿在面前跪下,奶声奶气地叫:“姑母。”就是蒋苓也笑弯了眼,招手叫寿郎过去,抱在怀里道:“寿郎想吃甚?”
寿郎瞧一眼胡氏,见胡氏点头,这才转向蒋苓,道:“姑母,我能瞧瞧福郎弟弟么?我好些日子没瞧见他了,阿娘说,他会叫人了。”
蒋苓笑道:“姑母替福郎谢谢寿郎了。”说了转头吩咐,“阿霞,将福郎抱来。”
阿霞听说,蹲了蹲身,领命而去,
看着阿霞出去,胡氏摸着寿郎头顶道:“自寿郎落地,我一颗心就都牵挂在他身上,凭谁带,我都不能安心。”
这句分明话里有话,蒋苓正吃茶,听得眉头微微一动,抬眼去看胡氏。
胡氏见蒋苓抬头,也自笑了,又轻声道:“我阿娘不得阿婆喜爱,行动动辄得咎,便是阿爹也不能回护。”说到胡锦年不能回护时,胡氏竟是嘴角带笑,只双眼中没有一点笑意,“阿娘为着讨阿婆喜欢,将我们姐弟抛下,只管小心侍奉阿婆也是无用,终于积劳成疾。我年岁略长些,还知道阿娘的苦处,可我阿弟,因着少见阿娘的面,看她病骨支离竟还怕。”
这也是蒋存礼从前关照胡氏的,道是:“三娘自小叫阿娘与世子纵容着,养得跋扈,睚眦必报的,不是好相与的性子,你与她说话,多加着些小心,别得罪了她去,自家还不知道,日后吃亏。”
说到“日后吃亏”几个字,蒋存礼几乎好算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的,胡氏听着心惊,再看自家丈夫脸色都好说句发青,晓得背后肯定有缘由,哪里敢多问,只好满口答应,今日来蒋苓,自然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也是当年一与蒋存礼定亲,两家门第相差过于悬殊,蒋存礼倒罢了,夫妇既然成婚了,只消荣辱一体,进退与共,便不会太糟糕,难的是那几个郡主。说是郡主,身份比之公主也不差什么了,且她们出身就尊贵非常,未必能瞧上偏安一隅的胡家,所以殷氏也教导了胡氏,道是:“郡主们自小尊贵,自然容不得人顶撞辩驳的。又好在,她们身份既高,自然不把身份来历比她们差的可怜人放在眼中。”说了便教导胡氏不妨将母女们从前受的磨折略说几句,又说也不能说多了,说多了也招人厌。
胡氏自小聪明,也是一点就透的,晓得自家是庶子媳妇,排行也不占优,且祁王的阿姨郑侧妃又不得魏王看重,所以乖巧异常,唯唯诺诺的,今日这一番话还是她过门这几年头一回说呢。
又说蒋璋为蒋存礼择妻时自然不会只看胡氏一个,胡氏不过正好是样样都合适罢了。蒋苓又一向细心,所以也对胡氏家世知道个大概,却不晓得还有这样儿子瞧见重病的娘害怕的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甚,怜悯那么?田氏她自家愚蠢,不晓得丈夫靠不住,舅姑更是指望不上,真正能依靠的也只有亲生的子女,她偏本末倒置,难道不是又可怜又可恨吗?可再想一个做娘的已病入膏肓,眼巴巴地盼着儿子过去,却不见人,也实实在在的可悯。
胡氏说了,看蒋苓不语,不免担心自家可曾说错了什么,姑嫂两个竟是相对无言。好在寿郎活泼,看阿霞出去了有一回了,还不将福郎抱来,不免着急,不时地跑到门口张望。
因在蒋苓正房,也没甚个会磕碰着的地方,所以胡氏也不去管他,由得他跑来跑去,自家正说,“是以我早早存了心,我的孩儿绝不叫他长在乳娘保姆之手,倒将我这个阿娘扔在一边。”就听寿郎两眼亮晶晶的叫:“阿弟。”
便是晓得不能这样巧,头一回来就能见着盛氏,胡氏还是循声转过头,果然看见方才出去的阿霞抱着个穿了红衣的婴孩来。
小婴儿生了个圆脸儿,黑发雪肤,一双眼儿又圆又大,眼瞳乌黑,滴溜溜一转就显出十二分的聪明来,却是福郎。福郎进门先将四周瞧了眼,看见蒋苓,小嘴儿抿一抿,先就笑了,娇滴滴唤了声娘,扎着手扑向蒋苓。
蒋苓笑着接过,十分顺手地将福郎的手一捏,觉得温热又不见有汗,晓得衣裳穿得正好,这才指了胡氏道:“这是三舅母。”又点着寿郎道,“这是你表兄。”
福郎不大认得胡氏也不大认得寿郎,一面歪了头认人,一面将胖乎乎的手指往小嘴边送,蒋苓忙伸手抓着,拿帕子替他擦手,“不许吃手。”福郎不肯依,依旧挣扎着将手往口中送,还咿咿呀呀地说些人听不大懂的话。
要说这人做娘前,自以为千般计较 百样灵巧,却不晓得一做了娘,顿时心肠改变,从前种种刚强一并化作了绕指柔的也多了,蒋苓不幸也是其中一个,看福郎挣扎,只好把好言来哄他,并不是很敢用强。
胡氏看见这样,顿时福至心灵,先赞了蒋苓御下宽厚,才道:“这必是服侍福郎的乳母保姆们欺三娘宽厚,所以马虎了。这毛病也只在头一回见他吃手,就该拿咸盐齁,齁上两次,小孩子也就知道了。”
不想胡氏才说完,福郎就停了手,拿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前头看,却原来寿郎在家也是做阿兄的,哄惯了妹子,看福郎挣扎,就从身边的小锦囊里摸了一小块白玉糕往福郎手里放,蒋苓与胡氏两个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福郎抓了糕往自家口中送。
福郎这时已将周岁,早生了上下八颗牙,且寿郎到底是祁王世子,能到他手上的吃食也不能不干净,蒋苓也只得罢了。倒是胡氏,颇有些尴尬,只好指着小三娘还在家里,她放心不下,拉着寿郎就走,连着客气话也不及让蒋苓多说两句。
看着胡氏出去,蒋苓这才使人另取了蒸得的鸽蛋羹来,将福郎手上的白玉糕换下,一面亲自喂福郎吃蛋羹,一面问阿霞:“怎地是你亲自抱来?”福郎这时虽然人乳吃得少了,可到底还在吃着,依旧用着两个乳母,照拂起居玩耍的另有保姆,怎么也不用阿霞亲自抱来。
阿霞看蒋苓停了手,晓得她累了,上来将福郎接到手上,笑吟吟地道:“郡主在房内坐着不大清爽,祁王妃身边的文心在外头往世子的小院瞧了好些眼,又瞅着人不防备,拉了个小丫头问话,问的是小世子可乖不乖,喜欢哪个保姆。”
“奴婢想着,这话倒是好话,可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婢女来问?祁王妃殿下问才是正理呢。且王妃归与我们家也有几年,往前都是无事不来,今儿好端端的就过来说话,再看她婢女这个形容,奴婢不敢放心。”不敢放心地叫保姆们抱着世子过来,倘或有个差池,便是终身之悔。
蒋苓听说,连着眉毛也没动一根。“姜队长”
蒋苓所说的姜队长姜潮还是她敕封溧阳县君时,梁朝的天兴帝赐与她的那一支二十人的卫队的队长,这些年跟着蒋家从京都到蒋城,再从蒋城到蒋璋驻地,可以说是忠心不二。如今蒋苓成了魏国的平阳郡主,她身边的卫队人数比之从前多上许多,已有千人,姜潮依旧领着这支卫队。
原来,因为姜潮赤胆忠心地跟着蒋璋与蒋苓,所以他在京中的家小在蒋璋自立后都被梁朝哀帝杀了,年过三旬的姜潮成了鳏夫,所以蒋苓便将她身边的阿青放了籍,许配给他。
阿青虽然从前是奴身,可样貌美丽,年纪又轻,且是郡主身边说得上话的,姜潮自然十分满足;而阿青,虽然青春年少就与人做填房继室,可好在姜潮的父母妻儿都是死绝了的,她一不用做请不得重不得的后母,二不用服侍阿家,也自心安。这一对成婚时各有计算,可真正见着了,倒都心满意足,欢欢喜喜地做起夫妻来,如此,蒋苓就有什么事要料理,不好叫人知道的,也多差使姜潮做去,这回也是一样。
姜潮领命而来,单膝在正房前跪了,请平阳郡主下令。
蒋苓抱着福郎走到门前,隔着帘子道:“我听阿青说,你这人看似淳朴,实际十分机敏,又擅长识人交友,是我从前小瞧你了。”
姜潮也是八尺高的汉子,肩宽背后,脸颊下颌都泛着胡根的青色,很是雄壮威武,可听见蒋苓提起阿青,脸上笑意一闪而过,又老老实实地低了头:“属下不敢当郡主夸赞,属下不过是爱听人说话,又嘴严了些罢了。”
蒋苓不由笑出声,她怀里的福郎看着自家阿娘笑,也咯咯地跟着笑起来,还张着乌溜溜的大眼要看帘子外是谁,叫蒋苓抱给阿霞抱着还要不满,咿咿呀呀的发怒。
姜潮半跪在地上,听着房内先是女子轻笑,而后有幼童笑声,他自家也是有个差不多大的女儿,脸上神色更是柔和些。
蒋苓使人将福郎抱开,这才道:“你即交友广阔,我有一事交你去做,做得好了,我自会向侯爷举荐你。”
若是太平年景,做着公主郡主贴身卫队的队长自然是即荣光又舒坦,可如今正逢魏朝开国,眼看着就要定鼎,这时要能参战,总能捞些功劳,不说做侯爷伯爷,做个将军也能封妻荫子,所以听平阳郡主说会向益阳候举荐他,姜潮的背拔得更直,脸上几乎放出光来,大声道:“属下必不辱命。”
蒋苓这才吩咐姜潮靠近,将事低声交代了,又说:“他们即是土著,自然亲眷故交众多,莫叫人起疑。”
姜潮连声答应,很不能拍着胸脯发誓,又做了几回保证,这才退下。
不想蒋苓这头才命人去查殷氏,次日,就有个窈窈窕窕的小妇人来后角门处求见,道她是里头保姆盛氏的丈夫蔡旻的小妾桃娘,求见盛氏。
门房自然不许,还道:“你家没主母了么?人口死绝了吗?倒叫你这个小妇来讨嫌!去去去,这不该是你呆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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