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璋虽有五个儿子,可四郎蒋存义跳脱任性,五郎蒋存信天生荏弱,是以没带在身边,世子蒋存智又回京料理岑氏后事,一般不在营中,身边唯有大郎三郎。而宋辽与蒋家交恶是误以为他前妻董氏与大郎有私,是以蒋璋不独不能派蒋存孝去接宋辽,便是其他将领军官也不能使用,唯有三郎蒋存礼可供差遣。
蒋存礼在兄弟几个中,排行居中不说,其为人也中平,武艺不出色,计谋也平平,要他去冲锋陷阵只好做个副手,倒是这样接引的差事能周全妥帖。可哪里想得到,偏是以为万无一失的事偏出了岔子,宋辽竟是死了,不独是死了,还是死在蒋存礼枪下,便是真如蒋存礼所说,是宋辽自家往枪尖上撞来,可要不是他把枪指着他,又怎么会叫宋辽得着这个空!
蒋璋的面色可以说是七彩纷呈,好半日才忍下一口怒气把帐中人都遣出去,压低了声音问蒋存礼:“你素日做事周全,今日怎么鲁莽至此。”
蒋存礼咬一咬牙:“阿爹,是宋辽那狗贼把言语挑衅,说的那些话不堪入耳,我一时气不过,才把枪指向他,哪里想得着他竟是有有意为之,故意借我的手寻死。”说到这里,他眼圈一红,在蒋璋面前跪倒,“我们家四个女孩子,大姐姐自不用说,您与阿娘亲生,又是长女,向来得阿娘看重;二姐姐因着赵阿姨,一向也得您喜欢;至于三妹妹,她是您最心爱的孩子,便是二兄也不能比,可四妹妹,阿姨不得您心意,她自然也不得您看重。这还罢了,手指尚有长短,何况人心,这都是自家姐妹,没甚好怪的,可宋辽原先要娶的是三妹妹,阿娘舍命保下的也是三妹妹,到后来却叫四妹妹做了替死鬼。好好一个小娘子,才十六岁呀,阿爹,您也是她嫡亲的父亲,您疼三妹妹,您也疼疼四妹妹。”
杨栋编的故事,蒋璋听得明白,自然知道说的是自家,本就羞愤,哪里禁得住蒋存礼软语央求,尤其最后两句,更是刺心,听得蒋璋心酸,看着面前落泪的三子,险些出言安抚 。到底疑问未去,就问:“宋辽有意寻死,你是几时知道的?”
蒋存礼听说,心上不由得一跳,脸上倒还镇定,回道:“起先不知,等他撞上枪尖,也就明白了,可也晚了。”
蒋璋揉一揉眉间,又问:“知道了,尸首可曾收拢?可别叫他们曝尸荒野。其余人可使军医官看过了?”这瞧着是问押送宋辽过来的官军可安顿好了,实际是问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死了的也就罢了,活着的万不能让他们回京胡言乱语,若是走脱一个,后果不可设想。
蒋存礼应答:“是,都收了回来的,一共四十六人,死十二人,重伤七人,其余轻伤若是无伤,都带了回来,没有一个走脱的。”
蒋璋这才让蒋存礼退下,自家坐在书案后,一声长叹,叹息声未落,就看帐后转出一个男子来,身高肩阔,唇上略长些胡须,正是蒋存孝。
蒋存孝亲手奉上热茶与蒋璋,轻声劝解道:“阿爹,便是宋辽不死,当今就肯信我们家了么?若是肯信,阿娘怎么会落水?阿姨也又怎么会是这个下场,阿爹”
听见长子提起岑氏与赵氏,蒋璋不禁叹出一口气。
赵氏是蒋璋爱妾,平日里识情知趣,温柔体贴,又给他生了一对儿女,白白折在大理寺内,还是个畏罪自尽,要他怎么不心疼。而岑氏,他二人夫妇二十多年,虽不好说句恩爱有加,可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岑氏蓦然去了,他也一样不舍。要不是天兴帝量窄多疑,百般戏侮,岑氏怎么会死?赵氏又怎么会死?如今他领兵在外尚且如此,一旦还朝,只怕一家子落入泥里上都不够当今出气的,便是能苟全,日后再也没有舒心日子好过。
便是再往前两年,蒋璋也想不到他今日会落到一个进不得,无处退,上不去,下不来的地步。这个时候,他倒又想念起岑氏来,若是岑氏还在,也有个说话的人。
若是岑氏还在。这念头在蒋璋心上越来越深,使得他心中一痛,眼中扑簌簌落下泪来,看得蒋存孝一怔 ,待要劝又不知怎么开口。想了想,正要比是岑氏赵娘来说话,就看蒋璋把双手在脸上一擦,吐出一口气,“你且出去。”
蒋存孝见状,也不再相说,转身出来,守在账外的将领军士们就围拢过来,低声问:“大郎,国公怎么说?”
蒋存孝摆一摆手:“无事,你们跟随阿爹一场,总不会叫你们都没了下场。”
诸将应声,可都不散开,三三两两地站着,一起看着深垂的营帐幕帘。当今不喜国公,他们这些人哪个不知道。可再没想到,当今竟然作弄折辱起国公的家眷来,糊涂昏聩到龌蹉的地步,,又或者说国公身居显爵,立有功勋,手握兵权,尚且有这样遭遇,那他们这些人呢?哪个敢说自家就有好下场。这样的皇帝都好比夏桀商纣,哪里就值得为他卖命。
这样的怨念深深悬在每个人心头舌尖,只是一个反字,写来不过数笔,说来不过一个字,可后头承接的却重如千钧,数百条人命,哪个就敢出第一声。
就在营中人人沉默之际,当天夜里就出了变故。
却是押送宋辽的这支小队,依着蒋存礼的说法是死者见尸,生者见人,四十七人再没有一个遗漏的,可到得晚间,蒋存孝和蒋存礼兄弟两个带着没受伤的几个士卒收敛他们同袍尸身的时候,有个伍长竟道:“怎么卫四郎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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