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窒一窒,这才将刘丽华把出嫁妆来替他在军中周旋说了:“若不是她,我怕还是个草民。便是能当兵,也未必挣扎得出来。终究是我欠了她的。”
石秀说的是“欠了她的”而不是“对不住她”,三字之差,意思天差地远。
这也是男子的通病,靠着妻子发家的男子有多少个可以一直顾念发妻恩情的?多半是觉得自家不堪落魄的一面全在妻子眼中,所以一朝发迹,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可看妻子也不再是恩人了,而是债主了。用到石秀身上,虽然不尽然,他起先倒真是感恩的,不然也不能找人。
可架不住和刘丽华对比的是蒋苓,一个是再嫁的富商之女;一个年少单纯的国公之女,地位天差地远。且他起步是靠着刘丽华的嫁妆,可魏王把爱女嫁他有笼络的意思,两下里差别太多,哪能不分出高低来。
蒋苓对石秀的心态也能摸着一二,心下颇觉齿冷,可如今且不是暴露的时机,所以握住石秀的手,安慰他:“便是有她嫁妆,若郎君不是人才,在乱世里也挣扎不出来。”
这句话叫刘丽华听着,指定能气到发抖,可在石秀听了,竟然有些欢喜,转头看了眼蒋苓,恰好蒋苓也转过头来,夫妇们面面相觑,还是蒋苓先笑了,移过去些,头靠在石秀肩膀上,轻声道:“郎君这一去,回来便是我大魏的大功臣了,妾先预祝郎君能马到功成。”
石秀反握住蒋苓的手,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好。我们夫荣妻贵。”这话一出口,忽然就顿住了,怎么能夫荣妻贵?便是他立下不世功勋,至多做个异姓王,到底还是臣,这还得是蒋璋格外加恩。可蒋苓呢,铁定的公主,是他妻子,也是君。所以哪有夫荣妻贵,连着称并驾齐驱也勉强,石秀握着蒋苓的手,慢慢的加了些力气。
蒋苓哪里想得到石秀想得竟这样远,只以为石秀就是能放下刘丽华也不能放下宝郎,所以先说:“郎君,宝郎是你长子,该若是日后要宝郎承继家业,便不好再由着他的性子来,该严加教导才是。若是只要他做个富贵闲人,只要不出大格子也就是了。怎样待他,还请说个明白。我必不嫉妒。”
“三娘,我知道宝郎性子固执,不肯听教导,那也是他从小失了教导的缘故,不全是他的错。这一回,我会叫他安分些。只消他不出大错,你不要太和他计较,都留着我回来教训。至于刘氏,你只当她是来投亲的。”
不要和他计较?这便是要养个富贵闲人了,那倒也无妨,一个闲人,照应得起
“嗯,明白了。”
石秀揽住蒋苓的肩:“睡罢。”
说是睡罢,可石秀各种思绪翻覆,起先怎么也睡不着,后头听着身边蒋苓的呼吸渐渐绵长,竟也慢慢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还出奇的沉,竟是一夜无梦,到睁眼,已是天色微亮。
借着天色,石秀转头看向蒋苓。
蒋苓睡相一向安静,睡前在他怀里,现在还是靠着他的肩膀,只大概是觉得热了,将一条手臂伸出被子,静静地搁在身前。大红的被面称得她五根手指白腻似玉。
石秀看着蒋苓的手出了回神,终于轻轻将她的手臂收进被子,又替她将被子掖实,这才起身走到外间。
外间睡着值夜的丫鬟,一听到里屋脚步声都起来了,过来服侍石秀净面梳头更衣,正要问要不要传早膳,石秀摆一摆手,抬脚走了出去。
石秀走后不久,蒋苓也缓缓张开眼,枕边已然无人,再伸手一摸,被衾都只余余温,可见是走了一回了。今日午后开拔,石秀多半不会再去校场,这样急急出去,十有八玖八是去见宝郎了,只不知他们父子会说些什么。
石秀见宝郎还能说什么?
这儿子的儿时他错过了,从来都没教导过,等父子们重逢,宝郎的性情早就养成了,又自卑又自矜,明明聪明外露,偏要做个有心机的样子来,可以说不智。这还罢了,还处处以长子以世子自居,这样张扬,是怕人瞧不出来吗?他不怕儿孙笨,只怕儿孙笨了还要自以为了得,那样的性情,没有大事也就罢了,一有事,一家子要受他连累。
更何况,这个侯府哪里是他能做得来主的?便是他日后有幸能再进一步做得开国公也是一样,爵位传承都是要朝廷恩准的,哪里是他想给谁就给谁的?有福郎这个未来的皇帝外孙在,怎么也轮不到宝郎头上去。
倒不如一开始就将身份定下来,也免得宝郎生出甚不该有的想头来,到时就是蒋苓肯容情,她那些兄长姐妹也未必能容下宝郎。所以,石秀昨夜和蒋苓说的那些话倒全是真心话。
所以一早趁着蒋苓未起,特地来找宝郎说话。
宝郎也将将起身,正由书童松涛服侍着梳头。松涛一个不堤防,梳头的手势重些,带着了宝郎的头皮就惹怒了宝郎,宝郎抬脚就踹:“蠢东西,连个头也梳不好,你还能作甚!”
可怜松涛叫他踹了,一声也不敢出,麻利地跪好,连着竹风也一起跪下。果然,宝郎又上来踢打,一面踢一面骂,骂小厮们胆大包天不拿他这侯爷长子放在眼里。因宝郎极小的时候跟着刘丽华进了王纲府里,刘丽华做仆妇,他算是吃白饭的,也没少叫人欺负,因为刘丽华是寡妇身份,没少听闲言碎语,更有无赖子出言调戏,宝郎听多了,骂出口的那些话,就连石秀这个汉子都羞于启齿。
“大郎,住口!你就是这样做人儿子兄长的吗?”眼看着宝郎种种村言俗语不绝与口,甚至开始带上了蒋苓母子,石秀再忍不住,上来一把攥住宝郎胳膊,叫他不能再往前踢打,又向松涛竹风两个喝道:“都滚出去。”
松涛竹风两个如闻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房。
宝郎叫石秀握着手臂还要挣扎:“阿爹,他们瞧不起我!您不罚他们反让他们走?!我还是不是您儿子!哦,我明白了,如今她有福郎了,所以嫌着宝郎碍眼了,唆使了您来教训我。”话音未落,脸上已着了石秀一掌。
石秀怒道:“我从前看你可怜单薄,年纪又小,便是有什么错处,也是我不曾好好教导你的缘故,所以从不与你计较,只以为你长大些也就懂事了。如今再看,我想错了!”
宝郎从前也曾胡乱发作过,当时石秀略说他几句也就罢了,是以,今日被他抓着他殴打书童,咒骂蒋苓母子也不怎么害怕,还敢先告一状,哪里想到石秀竟是勃然大怒,将他的手臂握得生疼。
宝郎也是个执拗性子,虽然手臂疼痛,他竟然不出口求饶,反道:“阿爹果然嫌弃了我,怕我日后和福郎争产吗?我是长他是幼,我阿娘是您原配,原先就是我的,凭甚我不能和他争。”
石秀咬一咬牙,一脚将门踢上,拖着宝郎进内室,这才松手,自家在椅子上坐了,“与我跪了。”
宝郎倒是不想跪,还想撒娇,可一看石秀脸色,似乎他不跪,他就能将他按在地上,只能勉勉强强跪下,脸上还带着些不忿,倒似石秀辜负他们母子一般。
石秀气得狠了,一脚将宝郎踢翻,怒道:“你要争,你拿什么与人争?”
“你是出身比人出色还是本领比人强?”石秀将书桌上的那叠纸都掷到宝郎面前,“这是你的功课!瞧瞧你的字,下笔无力,连个架子也搭不起来,这也是要做大事的人吗?”
“你阿娘。”石秀胸前起伏几下,想到宝郎年纪究竟不大,又一直长在刘丽华身边,不认蒋苓才是常理,才是人情。要真因为三娘身份矜贵就认了阿娘,反叫人怕。这样一想,心上火气也少了许多,也顺改了口,“蒋氏她现时就是郡主,假若她阿爹魏王有登基的一日,她便是公主,你要与公主之子争么?!”要是魏王没有登基,那就更没什么好争的了。
现在的宝郎便是念了些书,受了几年教导,晓得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可一时哪里扭得过来,白生生的脸慢慢地涨红,眼里也有了泪:“难道她是公主就不是阿爹的妻子了吗?难道她是公主,阿爹就怕了她吗?”
这话要传出去,就是大祸!哪里是怕蒋苓!蒋苓身后是蒋存智,是蒋存义,甚而是蒋存信,这几个,现在的他就不好轻易得罪,更遑论蒋璋,所以石秀霍然站起,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又压低了声音喝道:“你若真心想死,我今日就成全你,也省得你日后自己作死,还要累及旁人。”这几句话好似牙缝里迸出来的,阴冷可怖,宝郎到底叫吓住了,连着眼泪也不敢留。
石秀看宝郎不说话了,又放缓了声音道:“蒋氏不是小气的人,你安生些,日后才有你的前程,知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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