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现在大梁的朝臣们人人自危,可毕竟魏军没有打至京都,百姓日子还是要过,城门一开,城外的农户就挑了才从地里挖上来的新鲜菜蔬进城来,往城外去的人也有,总是少些,毕竟魏王的女婿一个生了红胡子绿眼睛喜欢生吃人肉,另一个尖嘴猴腮专爱吃人心肝,天下再不安定,都城也总比外头好些,
所以在情形下,看着一对儿父女要出城,做父亲的一头头发大半都白了,乍一看,倒好有六十多岁年纪,可再往他脸上瞧,除着嘴角下垂得厉害,脸色暗黄之外,倒是没啥皱纹,又看不清年纪了。可再瞧他坐在车上的女儿,身条儿纤细单薄,白生生的脸儿,两道细细的柳眉拿眉笔仔细描过,唇上还点了胭脂,见守门的军士看她,还低了头,侧了身子微微一笑,颇有两分动人。
守门的军士也是人,没生着铁石心肠,看见这么个小佳人要往城外去,也不免多劝几句:“我说这个老汉,我看还是在城里呆着,毕竟叛军一时半会也打不过来,就打来了,不还有圣上还有大臣们呢,没那么容易就叫他们进来。可真要出去了,你们一个老,一个少的,万一遇着叛军,哪里还有命在。”
老汉叹一口,点一点女儿:“她打小儿定的亲,原说十六岁就嫁过去,哪里晓得先是那头死了老公公,好不容易我女婿守了三年孝,我女儿也十七了,偏我娘子她娘又没了,这就又是三年,女婿家说,人要再不送过去,可别怪着他们退亲。您想想,她都二十了,退了这门亲,还往哪里去找呢?”
守门的军士再往那个小娘子身上看两眼,倒是看出两分可怜来,这世道原就艰难,一个退过婚的二十岁的小娘子还能找着什么如意郎君,多半儿要做继室填房,还要抚养前头人留下的孩子,轻不得重不得的。倒不如把人送过去,总归是原配夫妻。想了,就说:“那你老去去就回,如今关城门可早。”
老汉一叠声的答应,抽了拉车的骡一鞭子,骡子哼两声,缓缓往前,渐渐就走远了。
军士们守门们无聊,难免会说些荤话,就有笑话那个和老头搭讪的军士的,道是:“你可别是瞧上那个小娘子了,说那许多话。样子倒是秀气,年纪也不算大,你收了得了。”
军汉脸上微微一红,瞧着骡车摇摇摆摆的影子,叹息一声:“希望别遇上叛军。”
骡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身后都城的影子也越来越淡,车内的小娘子回头瞧了眼,笑道:“伪帝如今怕是瞧谁都像反了水的,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声音略低,竟是铁小郎。
赶车的罗大也哈哈大笑:“怪不得殿下说夏侯先生是他的张良,果然好计。。”
原来今日种种,全在夏侯齐的计算中。
自刘丽华去投了石秀,说起她在王纲府里经历,是石秀先觉得可以利用,所以来回的蒋璋。
如今的蒋璋,视夏侯齐为谋主,带在身边时刻不离。夏侯齐一听就晓得是个难得的机会,若是计划顺遂,就好动摇伪帝的根本。只这条计要实施,要两个稳重机变的死士,铁小郎与罗大便是从蒋璋手下亲卫中遴选出来的。
铁小郎瞧着面嫩,实际也有三十出头了,因着先天不足,天生的单薄纤弱,无有胡须,演起妇人来,除非脱了他衣裳,竟是难分雌雄。倒是罗大,瞧着像是饱经风霜,实际比铁小郎还要小上两岁,可从小长得就着急,天然是个“尘满面鬓如霜”,做起老汉来,驾轻就熟。
这两个都跟了蒋璋十数年,向来可靠机变,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且又没有家眷拖累,正合适。
这条计如今回头说也简单,可每一步算计的都是人心,都是踩在刀尖上。
譬如,王纲为着娶新人就杀妻灭子,这样的人自然是狠毒自私,为着活命,为着前程,甚个都能舍出去。是以一个韩氏不够,再将归氏算上做个添头。所以才有了铁小郎和罗大两个在刘丽华的帮助下,潜入王纲后宅,寻机要了归氏性命。
连着死了两任妻子,两任妻子都是一尸两命,高畅到底怎么看王纲不要紧,要紧的是,王纲是怎么想高畅看法的。
王纲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不肯轻易就将前程抛弃,所以他肯为魏地的人做事有五成的可能。
是,还有五成是,王纲肯拼个鱼死网破,那样,铁小郎和罗大就走不了。
走不了也不要紧,重刑之下才有供词,说得含混些,模糊些。
那高畅,要只做将领,可以说是几十年才得一见的将才帅才,要把支军队给他,给他足够的给养,他能给你攻城掠寨,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可这人不会做皇帝,他将亲疏看得太重,连带着赏罚也不分明,这样的皇帝,对着臣下怎么可能全放心?只要在他心上埋下一个引子,依着高畅旧部和梁朝旧臣的对立,这枚引子迟早要发作,只是,罗大与铁小郎两个立时活不成了。
要王纲顺从了,那再好没有。只消他低了这一次头,就不怕他不低第二次。
王纲虽然不是重臣,手上权柄也不大,可他得着高畅信重啊,成事未必,坏事足够。夏侯齐要的也只是他坏事而已。
只不过,高畅虽然不大会做皇帝,可不算蠢,王纲这样一次次的挑唆,一次次的进谗言,时间一久,总会暴露。
等暴露的那天,要是铁小郎和罗大两个不能走脱,那就照着夏侯齐原先的计划来行事,让高畅以为,他们既然能拿捏住王纲为他们所用了,那再收买胁迫第二个第三个简直是应有之义。有王纲的行为做引子,高畅的疑心会来得更快。
只不过也是铁小郎和罗大两个命不该绝,谁也没料到,王纲能娶着张氏这么一个看似温柔顺从,实则蛇蝎心肠的继妻,亏得张氏害死容氏,因此连累了谢大郎急死,谢齐也不能拼个鱼死网破去告王纲。
而以王纲的性情,一朝下狱,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势必要反咬。而他们乖乖呆在原处,等着被捉也违背常理,是以一听说王纲被告,罗大与铁小郎两个立刻做个父子吵架的模样,先后离开。而王纲果然不肯坐以待毙,将前后经过合盘托出,甚至还亲自带了人来捉拿他们,只是无论是王纲还是做见证的邻居们谁也没想着,罗大铁小郎看似走逃走,实际躲在小楼地下整整五日。
他们更没想,谢齐妻死子亡,老母也病故,幼子不见踪影,唯有一个幼女,她倒有善心人照顾,总比跟了他强,已是毫无牵挂,竟就自尽了。
他这一死,在多疑的高畅看来,更像是畏罪自尽,这给了罗大铁小郎一线生机。
五六日后,两人趁着黑夜换了个无人居住的空房子。这也是早安排好的落脚点,大门上挂着铁锁,进出都靠后墙上被树丛挡住的墙洞。
罗大与铁小郎住在这里,渴了喝的是井水,饿了,吃的是冷包子,夜间也不敢点灯,一直又熬了七日,终于,城内搜查渐渐缓,这一条命就算捡了一半回来。
两个又忍了两日,终于寻着机会乔装改扮了溜出来,就看能不能混出城了。好在他二人在京都也有了些日子,多少有些见不得人的路数,是以和以前一样,由铁小郎扮做小娘子,罗大用药水将头发嫖得白了,扮做父女,大摇大摆的出城去了。
高畅便是满城的搜查,要找的也是两个男人,怎么往一对父女身上想,更想不到,他们胆这样大,还故意和守门的军士多说了几句话。
本来抱着必死之心的铁小郎和罗大一朝逃出樊笼,自然是春风得意,铁小郎一面拿帕子擦脸上的脂粉,一面笑:“看来我王平梁之日不远,也不枉你我辛苦这样一场 。”
可不是,他们这番立下功劳,等蒋璋定鼎天下之后论功行赏,少不得一个官爵。
罗大用力一甩鞭子,鞭声响亮,骡子也加快了脚步往前疾奔,一路又变幻装扮,改变路线,七日之后,终于到蒋璋大营复命。
蒋璋与夏侯齐两个亲自接见了罗大与铁小郎两个,先听了他们汇报,听得王纲亲自领人来捉,蒋璋还笑了两声,向夏侯齐道:“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只是,高畅毕竟不是凡人,不能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不然一朝想通,可以说前功尽弃,所以就要趁着他疑心最重的时候发起进攻,这样,每一回败仗都能让他的疑心更深一层,一个朝廷,做皇帝的信不过手下,瞧谁都像叛徒,看谁都觉得他存有异心,这皇帝这朝廷一朝内乱起来,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还能撑多久?
因此,蒋璋召回了石秀。
石秀开拔前夜,和蒋苓两个并头而卧,合盖着一条芙蓉桂花被面的大被,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成婚数年,连着孩子都有了,石秀终于将他和刘丽华的过往对蒋苓合盘托出,他是怎么遇见的刘丽华,是怎样救的她,又是怎么做的证。刘丽华与曹继南合离之后,又是怎么嫁的他。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蒋苓转过脸来看着石秀,嘴角一弯,“是她亏欠郎君,不是郎君欠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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