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虽在后方,前线的战报是必看的,看着魏梁两军隔岸对峙,梁军更是高畅亲自坐镇,唯恐自家爹爹兄长有失,竟是命人在书房里布起一个沙盘来,上面是永定河两岸的山川地理以及军队部署,日日按着战报布局研究。
随着天气渐冷,魏地一个隐忧慢慢地浮现。
从前梁朝为甚到处有流民造反?真正觉得“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的实在是凤毛麟角,大多数是因为实在没得活路了。造反了还能混几顿饭吃,不然只好等着做饿殍,换了谁,谁都会孤注一掷。
现在魏地陷入了和梁朝一样的境地,原来随着魏军的推进,魏国的疆域扩大,人口也增加了不少,可收拢过来的土地都经过战火,不说是一片焦土,可也是破败凋弊,甚至是抛荒了的。地里粮食收不上来,可吃饭的人口却有增无减,更何况魏国不比梁朝还有从前的太仓做后盾,魏国初立,又连年征战,在家底上实在是薄弱得很,这时候处理不好,就是祸患。
别说人饿急了什么事都敢做,看着先投魏国的人一样挨饿,还有梁人会来投吗?
而且魏国的军队如今也有三四十万人了,将士们的粮草要是供应不足,还肯为魏国出力打仗吗?万一人心浮动,不等高畅杀过来,自己就会乱了阵脚。
魏国有了自己的朝廷班子,这事原也轮不到蒋苓来操心,她合该仔细保养,好好将孩子生下来才要紧。可她自小就是不安分的,看着两军僵持,魏国境内又在调拨粮食,一半送往阵前,余下的,除了送进太仓以备荒年,还得分成几瓣使,户部尚书可以说忙得脚不点地。
蒋苓便是在这是拿了主意,特地使人将蒋存信请了来,将也带到沙盘前,把自己的主意告诉了他。
原来蒋苓日日看着沙盘上的舆地图,竟叫她在两国交接处发现了一处破绽。
在永定河往东五十里有一座无名山,山势陡峭,又不长什么草木,都是怪石嶙峋,据说连鸟兽也少,所以猎人也不爱往这里去,人迹罕至。
即是人迹罕至,那么如果从这里偷渡过河,再划上一个圈子,直插高畅左翼呢?
蒋存信先笑:“你以为高畅这将才会想不到从这里偷袭我们吗?无非是因为地势奇特,不好隐藏行踪,人多了打草惊蛇,人少了无用,做起来得不偿失,所以搁置。”
毕竟是从小一块厮混大的阿姐,要是旁人这样奇思妙想,说不得蒋存信先就嘲讽起来,因是蒋苓,蒋存信不得不把出耐心来解释,之后又劝蒋苓好好保养,这些事交给前线的将士们料理就好。她不放心石秀,还不放心阿爹和几个兄长吗?
蒋苓原先不过是忽然有个念头,听蒋存信这么一说,反而更觉得自己的主意或许可以探讨探讨,“阿爹石郎他们不在这里布放,伪帝也没有,为的什么?”
“一是,他们不想将战线拉得太长;二来,想来他们和你一样,觉得从这里过不能隐藏行踪,容易败露。既然如此,为甚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这几句倒也成道理,可蒋苓哪里是该想这些事的时候?蒋存信看着她隆起的肚腹就觉得触目惊心,便以无令怎么擅调军队来搪塞:“军令也没有,胜了未必有功,败倒是有罪呢。谁能做这事?谁敢做这事?”想一想,到底心疼蒋苓,又说,“你安静些,我自写信告诉阿爹知道,请他老人家拿个主意,你看如何?”
蒋苓充耳不闻一样,又问:“八郎现在哪里?”
听见蒋苓问傅章,蒋存信不由一惊。
傅章倒是离都城不远,若是蒋苓委请他做这支骑兵,他多半是情愿的,可便是害他了,如何忍心!
正想劝几句,蒋苓已冷笑了声:“我只当我们姐弟一块儿长大,必然心意相通。不想是我自以为是了,原来五郎以为我遇事不择手段。罢了,也是我没交代清楚,怨不得你疑我。”
蒋存信被蒋苓说得满面通红,想要解释致歉又不知怎么开口,额间都有了细汗:“三姐姐,是我想错了。”
蒋苓将他看了几眼,正要说话,就觉得腰腹间酸疼难当,不禁倒吸一口气,要忍得一息才能开口说话:“我要见一见八郎,你若是信我,就替我去请他,若是不信,那便作罢。”
蒋存信看蒋苓脸色发白,额角沁出细汗,话又说得绝情,哪里还敢说旁的,除着唯唯答应,亲自走了一遭,将傅章请来。
傅章听说蒋苓要见他,头一句就问:“她,三姐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你只管说,我能做的,自然替她做。”
蒋存信口中微苦,想了想,还是把蒋苓的打算合盘托出,又劝:“将无令不得擅动,你莫要糊涂,犯了军法。”
不意傅章竟是笑了:“三姐姐不会害我,她从前不肯拖累我,今日一样不会害我,我信她。”说着起身拍了拍傅章的肩,“你那些话叫三姐姐知道了,她是要伤心的,以后可别说了。”说完进到内室,洗脸梳头,换了身锦袍,复又出来,随蒋存信来见蒋苓。
蒋苓坐在蒋存信的书房里,手上握着一卷书,面前的书桌上搁着只淡彩描三花戏蝶茶盏,日头从窗棂里射入,正照在她脸上,照得她眉目分明,低垂的长睫在她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可是脸色苍白,两颊也消瘦,竟是过得不甚如意的模样。
傅章就觉得心口叫人重重击了一拳一般,鼻子一酸,眼中也有些发热,险些直奔进房,问她是不是石秀待她不好,是不是那对母子有刁难她。
可脚下才一动,又站住了,他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问说这几句?难道她叫他一声八郎,他喊她一声三姐姐,就真是姐弟了吗?要真的嫡亲的姐弟就好了。
要真是姐弟,他头一个不能放过石秀,娶了三姐姐,还不知足,认不知所谓,不知来历的人做妻儿,糊涂透顶;二一个便是那对母子,便是那妇人是真,可那小东西算什么呢?红口白牙的就说是石秀之子,谁能为证?便是真的,丈夫即已再娶,夫妻直义便已断绝,作甚死皮赖脸地寻上门来?!
“八郎?”蒋存信看傅章站着不动,轻声道,“三姐姐不能出门太久。”
傅章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来:三姐姐用得着他呢,即用得着他,他就该高高兴兴的才是,沉着脸儿,三姐姐还要以为他不情愿呢。
蒋存信那声也惊动了蒋苓,她转头看向窗外,五郎身后那个男子,那个脸上笑着的男子,真是傅八郎吗?那般的高壮,几乎高出五郎半头去,肩膀也宽阔,日头照着他头上的银冠,只站在那里,便叫人注目。
蒋苓想要起身,略一迟疑,复又坐下,借着书桌遮住她高隆的腹部,脸上倒是现出一点笑来:“八郎来了。”
听见这句,傅章不由自主地快走几步来到桌前,“三姐姐。”
蒋苓笑盈盈地一指对面,“你坐,我有话问你。”
“哎。”傅章刚老实坐下,又弹起来,像从前一样伸手来摸蒋苓面前茶盏,仿佛当中没有隔着岁月,也没有隔着石秀,“五郎,茶有些冷,三姐姐吃不得冷茶,怎么不给她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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