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云退后两步，啧啧叹一声：“平王殿下，您放了那样一个人在身边，圣上怎么能安心呢？您能给他的，圣上能给的只有多，您说他听谁的？”说了又叹息一声，将钢刀回手递给亲卫，自家拿帕子细细将手擦了，回身出房。

　　马腾云踏出房门，他的亲卫就进了门，烈酒泼地，将点着的火折子往酒上一扔，火焰瞬间燃起，越烧越旺，不过片刻火舌就已舔上了房顶。马腾云背手站在院内，看着烈焰渐渐将整间屋子吞没。

　　亲卫向前两步，凑在马腾云耳边道：“圣上等您回话呢？”

　　马腾云又看了眼已被烈火烧塌了半边的屋子，转身便走，他每一步都迈得极大，暗红的战袍在夜风中猎猎舞动，不过片刻就出了院子。院门外有亲卫牵马等着，看马腾云出来，牵着马迎上去，将缰绳递在马腾云手上。

　　马腾云最后回头看了眼映红了半边天的烈焰，终于翻身上马，向皇宫疾驰而去。

　　自上次险些遇刺，高畅身边已许久不留宫人内侍了，就连自他起兵后就跟随他左右的亲卫也不许他们在殿中久呆，偌大的宫殿里，烛火燃得通明，照得高畅愈发的形单影只。

　　“圣上，徐国公求见。”

　　高畅将手上的羽箭随手一掷，箭矢划出一道弧线，落入离他两丈远的酒壶的壶口，“进来。”

　　马腾云进殿时看见的就是高畅一支又一支的抛箭，壶口渐渐地被羽箭塞满。

　　“臣马腾云见过圣上。”

　　高畅将手上最后一支箭投出，这一次，箭偏了方向，撞到了壶嘴，就听得“铮”一声，羽箭落在了地上。“怎样了？”

　　“臣，幸不辱命。”

　　高畅脸上忽然露出一点笑意，转头将马腾云看了眼，“爱卿的妻儿都在京中么？回去叫他们收拾行装罢。”

　　听见这话，压在马腾云心口上的巨石一动，整个人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沉重了IE。只他也知道，如今的高畅再不是一起起事事的高畅了。现在的高畅在处理朝政上可以说顾此失彼，轻重不分，很不像个有道明君；可在多疑猜忌上，却是不输给史上任何一个皇帝。要叫他看出自己的动摇来，怕又要多想，以为他不肯替他尽忠，日后就有祸殃。

　　“谢圣上。”马腾云应一声，微弯着腰恭恭敬敬地一步步地退后，直退到殿门前才敢直起腰身来，高畅看着他的模样，眼角露出一点笑意来。

　　又说马腾云从皇宫中出来，一马飞驰回到徐国公府，徐国公夫人明氏带了一双儿女并两房小妾张氏林氏都守在正房，看见马腾云进来，一起迎了上来，明氏先道：“郎君回来了。”说着，伸手去接马腾云的长刀，马腾云脚下退后两步，避开明氏，“都收拾好了吗。”

　　听见这话，明氏的眼圈儿先就红了，捏着帕子道：“真到这地步了吗？”

　　听着明氏声音发颤，马腾云不忍地看向她，终于伸手将她纤薄的肩膀抱住，轻声道：“大势已去。”

　　明氏的眼泪滚滚落下：“我们又能往哪里去呢？”

　　是啊，又能往哪里去呢？半壁江山都丢了，天地下还有容身之处吗？且高畅都成了伪帝，那他呢？他一个伪帝的臣子，自然也是叛逆，余生能隐姓埋名地活着已算是大幸了，还能有什么下场？

　　明氏将头轻轻地靠在马腾云肩膀上，轻声道：“圣上连着宗室也不肯带走，怎么肯带我们这些累赘呢？郎君，我怕拖累了你。”

　　马腾云口中发苦，圣上是假冒悯太子的遗孤，与梁朝宗室没有半点干系，且那些宗室总不安分，这回更想将他献给魏王，圣上容不下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可带着明氏他们，自然是为着他了。圣上身边自然不能没有心腹，可还有比心腹一家子都在手上更可靠的吗？只是明氏生来娇弱，孩子们又小，也未必受得住长途奔波。

　　“阿爹，我们真的要走么？”马如意的声音怯生生在马腾云耳边响起，马腾云转头看了儿子一眼。这儿子出生时，正值高畅与朝廷激战正酣，他奉了高畅的将令率部突袭，却不慎落入前镇国公圈套，本部人马折损了大半，而他也叫前镇国公世子一枪扎破了左肋，也是险死还生，明氏因此受惊吓早产。

　　可怜如意儿落地时连着哭也不会，还没吃奶，先得吃药，明氏几乎是把这儿子捂在心口养活的。可就是养活了，如意的个子也比寻常小郎君瘦弱矮小许多，都要十岁了，个头还不到马腾云腹部，偏偏长了颗大头，大的细弱的脖项几乎支撑不住，且学什么都比常人慢些，寻常孩子周岁就能开口说话走路，如意周岁时且不能自己坐。

　　这样一个儿子，自然指望不上他日后子承父业，偏明氏生产伤了身子，马腾云只好纳妾，先纳了一个张氏。张氏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因遭遇了乱兵，家里被劫掠一空，连着张氏也被乱兵掳走，乱兵才走出数十里，就被马腾云追上，乱兵一击即溃，劫掠来的财物人口都没能带走，张氏也在其中。

　　张氏的父母兄长都死了，家产也被劫掠一空，便是从乱兵手中逃出，也没了去处，恰好明氏少个服侍的人，索性将她留下。张氏得着稳妥的归处，自然感恩，照顾起如意的仔细比之明氏也不差什么。过得两年，这里的如意也有四岁了，依旧是个付不起的模样，人家孩子两三遍就能背下的课文，如意背上十遍也未必记得住。

　　到了这时，马腾云和明氏夫妇两个都死了心，就由明氏做主，将张氏给了马腾云做妾。

　　可不知怎地，张氏瞧着身子康健，连着感染风寒都少，可到马腾云身边三年，始终不曾有孕，这时的马腾云已受封徐国公，再看看如意的样，高畅未必肯答应册他做世子，而徐国公的爵位总要传承下去，百般无奈下，马腾云只能再纳妾。

　　马腾云这一回纳妾，就有许多人替他做媒，其中他有个部下，姓个林，唤做林远芳，年可四十有余，先头有个娘子，不幸在战乱中没了，留下一女大娘，不久林远芳续娶了隆氏。

　　隆氏并不是小娘子，却是个寡妇，为着养活她婆母和两个儿子，将自家临街的房子挪了一间来，开了间茶水店，兼卖些烧饼干粮，极小的本钱，也是隆氏为人百般伶俐，十分会得计算，赚得的钱送走了她阿婆，养活了两个孩子。林远芳与隆氏偶一相逢，竟就看入了眼，娶她为妻，连着她那一双儿子也一并收养，更叫他们改姓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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