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马行空似的一笔,让刘丽华隐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一颗心似乎要跳出胸膛,可这些年的辛苦也叫她心性十分坚定,竟使她镇定地答:“从来都说子肖母,女肖父。”
蒋苓听说露出浅笑,竟不追问刘丽华和石秀失散后怎么谋生,又是怎么知道石秀在这里,也不问孩子名字生辰。只说:“还请宽心稍住,等将军回来罢。”
刘丽华寻上门前,想了许多措辞,甚至连宝郎身量儿比九岁的男童小都想了出了缘由,又预备,不想石秀的新妻子竟是一字不问,径直叫人将他们带下去安置,倒是惴惴,出房门前禁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蒋氏已转过头和她身后的贵妇人说话,竟是全不在意的模样。
她全不在意?是笃定石秀不能认她们母子,还是已经知道宝郎不是石秀骨肉?刘丽华牵着宝郎的手不禁握紧,紧到宝郎觉得疼,挣扎了下,“阿娘,阿娘”。连着两声才叫刘丽华回了神,牵着宝郎步出蒋苓正房,心内倒是拿定了主意。
蒋苓远没有刘丽华以为的镇定和毫不在意,固然她早知丈夫有前妻,可许已经不在了的人与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的人,到底不一样,更何况那刘氏还带了个小郎君。蒋苓简直好说一句,神不守舍,是以给石秀报信的信,也是写了改,改了写,涂涂改改,两百来字的信直写到深夜方得,又把蜡来封了口,使信使送到阵前。
石秀在外作战时,蒋苓和他通信都是有数的,通常是半月一封。他二人往好了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一旦夫妇相对如奉大宾,那便是礼敬有余亲近不足,这也是蒋茉评贬举案齐眉的由来。更何况蒋苓无所出,是以夫妇间可说的就更少,信件上无非彼此问候,注意饮食,天冷加衣之类,简直是应付公文一般。
可这回,石秀三天前才收到蒋苓的信,回信也将将寄出,蓦然又收着蒋苓来信,还是特使快马专程送来,倒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家里出了事,是以急急拆开,入目是蒋苓惯写的飞白。可为甚这些瞧惯的字横七扭八的,像是活了一样?石秀皱起了眉,还是一边的亲兵连着叫了几声将军,才将他叫回了神。
石秀怎么也想不到,他辛苦找寻时,刘丽华半点消息也没有。可他再娶之后,刘丽华倒是自家寻了来。不独寻到了蒋苓面前,还带了个小郎君,道是他的儿子。石秀有些恍惚,那孩子九岁了?原来他与刘丽华失散了这许些年,久到他想不起他和刘丽华离散前的情状。
可毕竟石秀也是要交四十的人了,膝下尤自空虚,蓦然有了个快长成的儿子,哪能不心动?忽然,袁先生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照啊!刘丽华纤纤弱质,自家逃生尚且艰难,又怎么养得了孩子?
这念头一起,石秀又有些羞愧,信纸沉甸甸地从他手中落下,竟将他吓了一跳。也托这一吓之福,石秀倒是回过神,将信捡了起来,又看看了回。这一此他从头至尾看得仔细,这才惊觉蒋苓的信竟写得四平八稳,仿佛丈夫前妻来投这事无足轻重一样。
无足轻重?是刘丽华无足轻重,还是他?是了,她嫁他本就是无可奈何之举,所以他有没有前妻,前妻是死是活,有没有孩子,孩子是男是女,都没放在心上。何况蒋璋父子们向来护短,怎么可能叫她委屈。更不要说,蒋璋已有称王之心。一旦蒋璋北面称王,蒋苓身份自然更上层楼,谁还能和公主抢丈夫?
也难怪她全不在意,石秀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叫亲兵来磨墨。和蒋苓不同,他的回信几乎好说是文不加点,一挥而就,写完连看也不看,立时封口,叫快马送回,又叮嘱,道是务必亲自送到娘子手上。
蒋苓不意石秀回信这样快,待拆开看了,不由笑出声,又与两边丫鬟道:“我如今也不知道该可怜谁了。”原来石秀的回信上即没认了刘丽华,也没否认,只说如今情势紧张,他回来不得,请蒋苓先不要图个贤名,贸然就将人认下,也勿要使刘氏母子少了衣食,等他回来再做区处。
蒋苓笑一会,便命人将刘丽华请来,把石秀的信与她瞧了,又说:“如今也只好委屈你们了。”
刘丽华捏着信纸的手都在抖,过得一会才轻声道:“旁的也罢了,宝郎因着早产,先天就不足。后来又跟着我颠沛流离,吃了多少委屈辛苦,外头看着肥壮,内里是虚的,还请娘子容情,请个郎中来与他瞧瞧。”
这些话听着是求蒋苓替宝郎请个郎中来瞧瞧,可细分辨去,倒像是在解释宝郎为甚比人个子短小些。蒋苓连着眉毛也没动一动,先将信收回,慢慢收好,搁在一旁,这才抬眼看向刘丽华:“我阿娘生五郎时,恰好我阿爹身受重伤,她操劳过度,是以早产。”
刘丽华搁在膝上的手蓦地握成了拳。
蒋苓将丫鬟奉上的茶往刘丽华面前推了推,又自顾道:“五郎生来体弱,还不曾会吃奶便先学着吃药,可他人小,脾胃也弱,受不起药力。还是我阿娘想了法子,把对症的药煎了,先把与乳娘吃,再叫五郎吃乳娘的奶,要不是家里还有点底子,怕也养不活她。刘娘子,你怎地不吃茶?”
刘丽华看着面前的茶盏,眼圈儿慢慢红了,“娘子说的有理。当时我,我,妾与郎君失散了,家也叫贼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实在请不起郎中吃不起药,是我将宝郎捂在心口,日日夜夜地贴着,这才活了下来。要是宝郎没了,妾只怕早跟着去了。”
口舌伶俐的,若是石秀在,怕是愧疚怜悯之心无以复加了罢,蒋苓似笑非笑地将刘丽华看了眼,也不接她的话,反道:“宝郎现在在作甚?”
刘丽华听见问宝郎,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脸上笑容一闪而过:“娘子怕是不想听实话的。”
蒋苓下颌微微抬起,看向刘丽华,脸上带出些疑问来,刘丽华笑意愈深,慢慢地道:“都是我的不是,我不曾教导好宝郎不曾让他知道他阿爹的不得已,如今他恼着他阿爹,也恼着娘子,道是娘子害得他没了阿爹。”
蒋苓嗤地笑了,“刘娘子的话果然叫人听着不喜欢。”
刘丽华立时道:“我说了娘子听着要不喜欢的。”
蒋苓收了笑容,慢慢地道:“譬如我那外甥,不过三岁,已晓得闯祸要找他娘了。刘娘子,你道为甚?就是刘娘子的话,小孩子懂的什么?爱着谁,恨着谁,近着谁,远着谁,还不是瞧人眼色罢了。要我记错刘娘子的话,宝郎自落地可没见过他爹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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