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坐在面前清朗如玉的人，竟走起神来，赵允儿不由惊讶了。这样运筹帷幄的男子，还有什么事情能让解不开的？
她清咳一声，问：“江宁王打算如何安排昭阳？”
祈墨渊瞬间回神，也不见尴尬，只说：“是去盛京，还是留在江宁，你自己选。”说着便收回视线，眉眼微敛，也遮去了隽黑清亮的双眸。
赵允儿因他的话，不由又愣怔了起来。嘴角边不觉扯出一味苦涩的笑容。
“像我的这样的前朝余孽，去了盛京，怕是再也出不来了吧。”
祈墨渊没再作声，只是沉静地轻点了一下头。
无论她是去盛京，还是留在江宁，都不可能再自由了。
“不早了，就不打扰了。”说罢，赵允儿缓缓起身，一点一点走出营帐。
夜里的风少了丝躁热，抚在脸颊上，带着些许的清凉，吹走了她心底的彷徨。
从知道自己身份的那时起，她便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心慌。如今终于不用再挣扎了，她反而踏实了不少。
平川从她身边经过，还算尊敬地行了个礼。
“三殿下关在哪里？”她突然问。
平川下意识给她指了个方向。
“多谢。”赵允儿点头点，抬脚欲走却又顿住，迟疑道：“染姐姐她……可还好？”
“染夫人甚好。”平川面无表情地回答，又默默地心里补了一句：除了正跟王爷置气之外。
赵允儿这才重新迈开了脚。
平川目送她离开，转身一头扎进了营帐之中。
……
不远处的营帐之外，守着的侍兵，里面静寂无声。
赵允儿缓缓靠上前，本以为侍兵会拦着她，可那侍兵看到她却好像没有看到似的。她迟疑了一下，这才掀开帐幄。
营帐里，祈绝尘正躺在狭小的床榻之上，双眼微瞌着。许是听到了声音，这才缓缓把眼睛睁开。
“是你。”他心中微微一惊，双眼有些躲闪。
赵允儿将他打量了一番，寻了个位置远远的坐了下来。
两人一时无语，只有微弱的光火在跳跃。
她看着他，双目渐渐的有些涣散，仿佛依稀透过他俊逸的脸，在看着另一个人一样。
祈绝尘开始还算镇定，渐渐的那张脸却阴沉了下来。“你在想谁？”
“……”
“呵，我是如此失败，你看不上我也是正常的。”
赵允儿眼睫微微一颤，慌乱地收回视线。却又忍不住再朝他看去，“你不能动？哪里受伤了？”
他当然不能动，身上被宁染染插了一根银针，一直都没有被取出来。祈墨渊的人，也仅是替他把衣裳穿妥当了，便不再理会他了。
祈绝尘没吱声。
“哪里受伤了？”她又问。这下子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朝他走来。
“我没有受伤，只是不能动罢了。”他有些难堪地闭上眼。被人扒光了衣服，真的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赵允儿只知道他别有心机，被祈墨渊将计就计捉了个正着，事情的经过也只知道个大致。那些细节，自然不会有人跟她讲。
她并不知道他的尴尬，以为他只是被点了穴而动弹不能，也就没有多想。
可当她看到，他的耳根悄悄红了起来，不由有些惊讶。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被她这么盯着看，祈绝尘心里生了些躁气，“你走吧。”
赵允儿未动，却问：“你为何要这样做？”
“……”
“你跟外公其实没有绝裂？你们利用我对染姐姐的愧疚，在我面前演了这么一出戏，为的便是让我更加愧对她吗？”
“……”
“你与我亲近，与我说想娶我的话，其实都是刻意的？这只是你为了夺取盛京的手段？”
“不是。”祈绝尘终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他确有算计，可他对她说过的话，却不假。
“我想娶你，不是假话。”
她却自嘲地笑了笑，“娶我？还是娶漠北的兵马？”
祈绝尘再次说不话来了。
“你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她又问。
他沉着脸，明知这一回答，会让她误会更深，却真心不想对她有所欺骗。他微微启唇，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在叶孤晨带兵闯进皇宫之前。”
赵允儿垂着的眼睫再次颤了颤。
他又说：“在此之前，我曾与老郡王见过一次。他将漠北兵马承诺于我，我也做好打算，准备进宫请求父皇将你指婚于我。”
“这很好啊。”赵允儿呵呵一笑，“那你为何没有这样做？”
“从前，我对你并没有念想，也知道孤晨他将你视若珍宝……我不能那样做。”
赵允儿自嘲一笑，那笑容越发的苦涩。
“允儿……”
“不必再说了。”赵允儿快速打断他，“我只问你一事，晨哥哥带兵逼进宫中，是你的算计，还是外公的？”
祈绝尘闭上眼，心中微微疼痛，竟感觉到了绝望。他不想回答，可是即便是闭着眼，也能感觉到她灼人的目光。
好半响，他才终于道：“都不是。”
这就是疼惜她的亲人啊。赵允儿握紧拳，咬紧嘴唇，生怕自己忍不住就失声痛哭。
“孤晨犯下那等大罪，便是不想让你被迫嫁给我。允儿，你别误会他。他没有抛弃你，他始终……待你如初。我自认无法，做到那等地步……”
“可是允儿，我只是一个失宠的皇子，手无实权。哪怕，如今真心想娶你，可是若不去争，不去谋算，明太后和新帝也容不下我。我要如何娶你？”
赵允儿撇开脸，转过身，不再看他。
她冷声道：“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安身之所？”
“允儿，我走上的是一条不归之路，后路尽断……”
“骗人！逃出漠北的时候，你明明可以的。”
祈绝尘突然睁开眼，双目里透着一抹狠戾之光。他终于硬起心，阴沉道：“可你呢？你扪心自问，你可有把我放在心上？”
赵允儿：“……”
“你没有。”他幽幽叹了口，又闭上了眼。“允儿，我不想做第二个叶孤晨。你走吧，就当这一段从来没有发生过吧。”
赵允儿咬着牙，脚下踉跄。
她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就这样神色凄凄地走出营帐。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决了堤。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再也无力，蹲在地上嘤嘤哭泣了起来。
……
踏着清冷的夜色，回到王府的祈墨渊，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正仰躺在屋顶上看着星星的宁染染。
他悄无声息地坐在她的身边，并没有打扰她。
“气消了？”宁染染眼也没有眨一下，语气平平。
他将衣袖拢了拢，目光调向远方，看着无尽的夜黑。好半响，才道：“可知道哪里错了？”
宁染染的回答是直接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祈墨渊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看样子，你还没有想清楚……”
“我饿了。”她突然道。
祈墨渊：“……”
“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跟你冷战。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合适，那就分了吧。”
祈墨渊微微一愣，心里怒火顿时狂风一般卷袭而来，他突然出手，一把将她拧起来。
咬牙道：“你再说一次！”
宁染染烦躁地推开他，“我不是个聪明的女子，也不贴心，还很任性。可你不同，你心思深沉，让人着摸不透。做任何事情，总有理由，所有的一切都被你掌控在手。”
“可是，我是个人，不是件物品……”
“本王何时把你当成物品了？”他冷着脸，阴沉地盯着她。
“没有吗？那为何你做什么都不告诉我？六年前，你把倾宸悄悄抱走，六年后，你又故计重施地把他弄到战场。现在，连我也你的算计当中。”
“说到底，你依旧还在怨恨本王。”祈墨渊突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声音也冷了，“本王所做的一切自有道理，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宁染染微微一抖，“是啊，你高高在上，睥睨天下。像我这等卑微的女人，也不过是个附属品罢了，当然不用解释什么。就等着我出了错，然后就能理所当然被囚禁起来。”
“你……”
“我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根本不配当你儿子的母亲？”
祈墨渊心里卷着滔天的怒火，一双隽黑的眼也变得阴沉而凌冽起来。
他冷眼看着她，好似不认识她一般，实在没有想到，她不但没有反省，竟还说出这等话来。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你觉得你配吗？”
“我当然不配。”宁染染也缓缓站了起来，她不再躲避，直直望进他的眼，“可你知不知道，我生倾宸的时候，他根本不是什么世子，也从来没有想过他身上会担有什么责任。”
“从前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吗？”他的声音更冷了。
她不服气地顶撞道：“所以你那般迫不及待，要给他造势扬名，要他立功立威……你其实也想着那个位置的，对吗？”
“啪”地一下。
祈墨渊终于忍无可忍扬手打了下去。
她的头发被打散，青丝遮了半边的脸，一时之间再无咄咄逼人的话语。
这一巴掌下去，祈墨渊也愣住了。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里暗悔，“染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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