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狗狗的世界是怎样的么?
苏阮记得,有人跟她说过狗狗是红绿色盲,彼时她还十分好奇地问那人色盲的世界是怎样的。
那时候的她,是绝对想不到自己会穿越,更不会想到,自己真的变成了个红绿色盲的小奶狗,当眼中的世界只剩下了黑白灰时,她连暗地里问候阎王他家人的勇气都没了。
没错,苏阮便是大将军言默带进宫送给三公主姜婧玩的那条狗,被公主御赐大名姜毛毛的、除了尾巴上一撮黑浑身白的没有一根杂毛的小奶狗。
只是如今,三公主玩腻了小奶狗,几经折腾的姜毛毛苏姑娘,好不容易在清凉殿王美人跟前安了家,却又不禁泛起了愁。
这位王美人,便是当日因为抱了一下姜毛毛而得到帝王青睐的小姑娘,出身江南水乡,浑身透着一股子掐得出水儿的温柔气儿,是个恬静知礼的姑娘,却偏偏那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忘了规矩把小狗抱在怀中,不能说不是缘分。也因此,王美人偶然在路上瞧见被宫人们追得滋哇乱叫的小奶狗,便起了恻隐之心,更对这只让自己一步登天的小狗充满了崇敬——她十足十把苏阮当个幸运佛来拜了,就差跟前摆个香炉早晚三炷了。
天子宠爱不再,王美人希望这只曾经带给过自己好运的小狗能再一次把天子的宠爱带来,可这只巴巴的小狗,仰望着王美人高大的身躯,一颗心纠结成了碎麻花。
试问,一只狗要如何色诱皇帝陛下呢?
试问,姜淇澳即便知道了自己是苏阮,那他抱着一条狗下得去手吗?
试问,人兽的完美爱恋有多大可能……
苏阮一个激灵,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继而软趴趴的萎靡在了自己的窝儿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如此想了几日,也没想到这小奶狗身子如此虚弱,倒被苏阮生生的抑郁出了病,这天早晨只听得耳边憧憧脚步声来回,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得不得了了。
却说这苏阮自打到了清凉殿,便一直恹恹的不怎么欢实,除了吃喝拉撒基本上不会把圆滚滚的小身子从狗窝里挪出来,不过清凉殿里的小宫女觉得,好像那小奶狗,除了被王美人亲自抱出狗窝,便没怎么动过,好似放在那里的吃喝也没见少。
所以毛毛病了这件事儿,还是王美人一日例行梳妆并且到御花园逛了一圈回来,想要抱抱自己的幸运佛的时候,才发现,小奶狗的眼角糊着一块黏糊糊的眼屎,半眯缝着露出一线的黑眼仁,瓮动的小鼻子似乎还发着难受的哼哼声——
“看起来,像是活不成了呢……”王氏贴身的丫头嗫嚅了一句,被主子一道眼风扫过来,慌忙低下了头。
王氏在家也是娇滴滴的女儿,哪里养过狗,可也自然看得出小狗是病了,皱着眉头左右思量了一番,便吩咐人传太医去了。
陛下不来,宫女太监们是下人,她又是个存不住话的性子,这小奶狗来了清凉殿五日,倒是整整听了她五日的牢骚,难道,它是替自己难过得病了?
这样想着,王氏心中不免也难过起来。
陛下那日点了自己侍寝,第二天一早便封了良人赐居清凉殿,可是……也就那么一次,她心心念念的住进了清凉殿,受着宫人们的奉承以及妃嫔们的祝贺,等那阵子欢喜过去了,她才发现,陛下似乎将她忘了似的,便再没来见过,她巴巴的找上宣室殿去,却连面都没见着。
想起那日被陛下选中的欣喜,想起那夜承恩的缱绻,想起宫人们从阿谀奉承到如今的凉薄以待,想起那巍峨宣室殿中不能相见的夫君……
王氏重重叹了口气,紧了紧抱着小狗的胳膊,低头几乎贴着它的耳朵低低叹了一声:“毛毛,有时候我多希望……陛下那日并没有选中我呢。”
一入宫门深似海,巍巍宫墙,她是再也逃不出去了呢。
苏阮有些艰难地透过一线眸光看过去,心中也替王氏哀叹起来,却是连动的力气都没有,就着她的怀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又沉沉睡了过去。临睡的那一刻苏阮还在想,若是就这么一病不起死掉了,是会继续下一个重生呢,还是会再重新变成狗?
这边厢,苏阮是沉沉的睡过去了,王氏仍自顾絮絮不休地说着,四周围的宫人们都退得远远的。
是以没人通报,姜淇澳便长驱直入地悄悄走到了王氏身后。
“你说陛下会不会喜欢我呢?还是陛下更爱江山一些,可我也希望,陛下心里江山排在第一,皇后娘娘排在第二,我能不能占个第三呢……可是宫里那么多的女人,陛下又一直在广选秀女,唉……终归我到了陛下身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姜淇澳挺拔的身形蓦地一僵,猛然顿住了脚步。
“阎王他老人家要我同陛下白头偕老,可陛下心系江山社稷为重,兜兜转转,这原本就是个死局……”
为什么,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子会给他这样熟悉的感觉?
看着那瘦弱的背影,姜淇澳突然没了上前询问的勇气——那夜钦点她侍寝,他明明白白的暗示明示,可这个女人虽然不胆怯,虽然眼中有着和苏阮相似的神情,可是她……她并不知道那些个前尘往事。
再问一遍,怕也还是再一次的失望吧……
只是这份莫名的亲近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陛下!”王氏回头,瞧见天子一身玄衣逆光而立,惊得险些将手中小狗掉在地上。
好在姜淇澳站得近,一步上前将那毛茸茸的小东西抓在手心,软软的一团贴着手心,还能感觉到清晰的心跳声,蓦地便柔软了天子孤傲的一颗心。
“陛下,臣妾参见陛下。”
王氏匆匆忙忙地跪下行礼,而姜淇澳只是将那软软的小狗拿在手中,疑惑地打量着恹恹的小东西,“朕适才在御花园听说,你让人请太医,是为了替这东西看诊?”
这话听不出喜怒,王氏不知自己是否触犯了宫规,面上露出难色,却只跪着,安安静静地点了点头。
“这小东西看起来病得不轻呢,”姜淇澳转身吩咐崔盛春,“去让狗监寻个给畜生看病的兽医来瞧瞧。”
崔盛春领命而去,姜淇澳再看王氏,却不免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苏阮病着,原本就睡得不甚安稳,朦胧里被颠了一下已经醒了三四分,又迷迷糊糊地听到人唤自己畜生,登时又醒了三分,剩下三分睡意,在姜淇澳清凉寡淡的声音中烟消云散,她强撑着睁开酸痛的眼睛,透过一片黑白分明的光,瞧见了姜淇澳微微皱起的眉头,瞧见了他不自觉抿起的嘴巴,瞧见了他眼中带着点好奇的探寻,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心中一喜,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喊道:“淇澳是我!”
可是,她忘了如今,她只是条小奶狗,放在手心不过略大出一点点的小狗。
众人瞧见陛下手中的小狗突然往上窜了一下脆生生的吠了一声,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好在那狗病着,只叫了那么一声便又软趴趴地动弹不得了。
姜淇澳换做两只手将小狗捧在了掌心,对上它委靡的目光问道:“你认得朕?”
苏阮想要点头,却发现自己脖子太短毛太厚,这个动作想要幅度大了才能看出来,可是浑身没劲儿,她又没法动弹,又急又恼地反而更加虚弱了。
姜淇澳有些说不清的情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对着一条狗问它是不是认得自己,而且这样认真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不免自嘲地笑笑,将狗递还王氏,“这不是三公主的狗么,怎么到了你这儿?”
王氏急忙将那险些惹祸的小家伙交给宫女,殷勤地凑到姜淇澳跟前回话:“前些日子臣妾在园子里瞧见了它,派人送回椒房殿,皇后娘娘却说三公主如今不怎么喜欢它了,臣妾便厚颜无耻地讨了来,想着也有个伴儿说说话。”
跟狗说话?
姜淇澳不禁侧目,第二回认真地打量起这个才进宫月余的年轻女子。
她是在宫中有多憋屈,人都不能说的话,只能跟狗说?
“你若觉得闷,便多在宫中走动走动吧,朕还有事,便先走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苏阮眼睁睁地看着姜淇澳索然无味地跟王氏扯了几句转身就走,心底那一丝丝的落寞不禁融化开来,她居然有些高兴,姜淇澳对王氏,是这样一个冷漠的样子,可未央宫中这两年间多出来的那许多女人呢?
她已然没脑子去想那些,再撑不住,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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