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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孟府的两位客人

永明纪事 水罙 5683 2021-04-02 19:24

  沈昭回府时已经到了申初三刻,沈行书牵着沈昭下车。

  门房连忙过来把车拉进马房。

  当年沈行书刚到归善县时,沈余氏就拿出家中所剩不多的积蓄在梧桐巷子里边买了座两进的宅子。

  南方的宅子虽然不大,但是白墙黛瓦胜在精致,小小的庭院里种了许多花草树木,又用太湖石堆砌了假山,阁楼之间也开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天井,种上四季花草,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几人一道穿过抄手游廊往里走,沈余氏一面摸了摸沈昭的头,一面在正院右侧的回廊站定。

  “时候也不早了,今日也累着了,先回房好生歇会儿。”

  沈昭知道他们夫妇俩可能有些事要谈,便乖巧地应下了,带着析玉穿过月亮门去了后院的阁楼。

  云日早就打点好了,等到析玉打着帘子进门,就让松雪端来了温水。

  她是自小服侍沈昭的,对她平日里的习性也清楚得很,便亲自服侍着沈昭净了面。

  待沈昭在小书房坐定的时候,又过了差不多两刻钟。

  云日和松雪早就退下了,只剩析玉在伺候笔墨。

  “你先前说陈同知府上的蓁姑娘落水了,是怎么回事?”

  “婢子去清荷轩更衣时,恰好撞见陈姑娘和章府李府的姑娘起了争执,是为陈姑娘入京一事……”

  沈昭听了忍不住凝眉,“陈蓁好端端为何要入京?我要没记错,陈适应该是惠州府的同知吧,他定然是不能动的。陈家的本家也不是在京师啊……”

  但是陈太太的娘家似乎在京师。可陈蓁去自己的外祖家,这事有什么值得争论的呢?

  “婢子并不太清楚。只是不论是陈家还是章李两家似乎都不愿意提起。”她想起之前在清荷轩的打听到的事。

  “陈太太问责时,陈姑娘身边的丫鬟和其余两家都没有提及她们争论的缘由,而李大姑娘也只提了半句,就被陈姑娘给打断了。”

  “陈蓁后来醒了?”

  “是醒了的。还拖着身子出来跟陈太太打招呼,硬生生打断了李大姑娘的话。”

  沈昭轻叩着桌面,略微思索,“你让罗会去青石巷转一转,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青石巷位于城西,集聚了归善县这一带的官宦人家,当然也包括陈,章,李这几家。

  罗会虽说是沈家的马夫,但大多时候都知听命于沈昭,因着当年是沈昭将他从馆子里赎出来的。

  沈昭见他机灵得很,身边又少了在外边走动的人,便将他赎回来安排在马房做事。

  他还有一个哥哥罗集,如今在归善县有名的茶楼里做事。

  析玉应了下来。

  又说起之前打听的事来,“孟大公子那两位好友的身份被孟家给瞒了下来。

  是临夏向马夫套的话,一位是来自扬州的公子,姓季名槐,而那位提起沈三爷的公子姓苏名修允,来自太原府。听说那位季公子,是扬州府盐运使家的大公子。”

  “两淮盐运使季方平?孟湛能跟他的长子交好?”沈昭心中一惊,对孟家的行事更觉得疑惑了。

  官宦世家们确实不会因某些政见不合而使家中子弟不与其来往,毕竟圈子就那么大,哪能一直躲着不打交道。

  就是士林与勋贵的后辈平常遇到了也会说几句话,喝上一杯茶。但是孟湛能够邀季方平的长子回府,关系必然是极不普通的。

  而季方平此人却也不简单。

  季方平,东昌府聊城县人,太康四年进士,于户部观政,后任户部给事中,太康十四年外放扬州府任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同知,五年后升任盐运使,至今已在盐运使这个位子上呆了将近八年。

  盐运使是从三品的官,与最富有的盐商打交道,掌管两淮盐业,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这个位子上呆着,就是不伸手也能赚个盆满钵盈,何况谁也不是那钱财当前还能做得住的人。

  而且这个位子也不是他白得来的,自然要孝敬上头的人。而他作为当朝首辅程濂的亲外甥,上头的除了程濂除了程党之外自然别无他人。

  打点程党可不是随便一点银子就行的,所以季方平还有个称号是小钱袋子,而大钱袋子则是当朝户部尚书钱樘。

  钱樘是什么人,那是今上的钱袋子,是整个大周国库的钱袋子。而私底下却将季方平与他放在一起,可想而知,他在扬州这些年究竟捞了多少。

  这些事大家伙儿心里门清,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把拉下马过。

  言官们上的折子雪片似的落,却从没参到他身上,虽说御史们一张嘴能把活的说死,死的说活,可那也要有得说才行,季方平身上可没有半点能让他们说的。

  前年进京述职时今上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赞他,说他将江南盐业打理得好。

  这期间固然有程党在中间周旋的缘故,但他自己也得有两手,不是谁都能像他一般,什么都做了还能不落下半点首尾。

  往钱堆里坐的人,就是牙缝里落下一星半点也能养活一大帮人,是故这朝里朝外想与季家结交的不知几何,孟家能排得上号?

  可偏偏孟湛又能将那季大公子带回府。

  析玉在一旁便又提了一句,“听说自清和雅集后,孟公子在士子中名声大振,想与他结交的名士也不在少数。”

  “以文会友?”沈昭轻呵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这季大公子到是真性情。”

  析玉顿时默然,真性情?这话别说沈昭不信,就是她也不会信。钱堆里能养出真性情来,那可真真是天下奇闻。

  沈昭没有再说话,又想起孟家的事来。

  他们本事倒是不小,还能与季家的人结交。孟湛难道不清楚季方平是程党的人?他在京都呆了两三年,耳濡目染之下不可能不清楚,可他还是与他们牵扯上了。

  再加上之前孟湛得到十四皇子赏识一事。

  当朝谁不知十四皇子的老师是翰林院侍讲刘其振,而刘其振是太康七年的进士,当年的主考官正是时为吏部侍郎的程濂,所以刘振名义上是程濂的门生,而实际上也是程党的人。

  孟湛若是能跟程党的人交好,打听到十四皇子喜骑射也不是难事。所以孟家这是依附程党了?

  如果真的归附程党了,那孟家不仅不能合作,还是她需要对付的。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嗯……孟家的事还是要让人好好看着。”沈昭思索了片刻,“还有那位苏公子,除了知道他是太原人,就没有别的消息了?”

  “没有。”析玉轻轻摇了摇头,又斟酌着回话,“按照临夏打听到的消息,怕是孟家也不会很清楚苏公子的身份。听说是在清和雅集上互相引为知己的。”

  沈昭便了然地点头,太原府有名的苏家她倒是知道一个,只是不知这个苏公子是否就是出自那个苏家。

  想来也不太可能。

  毕竟太原苏家是商贾之家,孟家向来自诩为清流名士,应该不会与商户来往。清和雅集到底是以文会友,兴许孟湛真是瞧上了一介书生交为知己呢。

  不过那位苏公子既然能够说出她父亲是沈家三爷的话来,想来也有他的过人之处。

  毕竟自从她母亲嫁入沈家之后,这世上能知道沈家三爷而非余家女婿的实在寥寥无几。

  到不能说别人有多无知,只是清流之首的余家名头实在太大,她母亲又是名动京华的才女,而当时的沈家不过是个刚刚起步的官宦家族,这样的家族整个国朝不知几何。

  当时的事人尽皆知,他父亲的身份自然也被这风头盖过去了。再之后,余家没落,她父亲远贬惠州,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事更是没人提了。

  那位苏公子能清楚这些,倒也不容易。

  “那这位苏公子的事暂时就不用管了。”沈昭仔细想了想,觉得应该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倒是那我季公子要给我好好打探一下,最好是知道他的行程之类的。

  既然是来惠州做客,那这归善县有名的茶楼酒肆特色商铺少不定要逛一道,你让罗集到时候也注意一下。”

  析玉刚应下这事。门外就传来珠帘相撞的声音,却是松雪过来请示了。

  这沈昭定下的规矩,寻常时候若没有吩咐,除了析玉和云日一般人都是不允许进她的小书房的。

  松雪起先也不是她的人,而是在她的老师关老先生身边服侍的,前先日子才给了她。

  人倒是很机灵,就是心有点大,不太安稳,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便不太顾这深宅后院的规矩。

  到底是从小就跟着关老先生的人,也有确实知道点东西,沈昭身边正缺人手,到也不想就这么放了她。

  便打算晾她一阵子,没给她安排具体事项,只让她平日里帮着传话。她这个时间过来,怕是来请示晚膳的事了。

  沈昭打发析玉过去领她进来。

  许是这些日子在沈家被训的时候也不少,倒是懂得了一些规矩,跟在析玉身后也是一步步走着,目不斜视。

  “姑娘。”松雪朝她行了礼,“太太说今日孟家送了一块鹿脯肉,打算让厨子烤了吃。老爷的意思是索性就将晚膳摆在敞轩。不知姑娘您的意思?”

  “我随父亲的意思。”沈昭对这事没什么看法。松雪得了她的意思就退下了。

  接着沈昭又吩咐了析玉一件事,“你过会儿跟云日说一道,让她去门房问一问,京师的信怎么还没到。”

  孟府那边,许嬷嬷正服侍孟老太君歇息,将她发间的屏梳珠钗尽数取了下来。“这些事情,你交给冬青来就行了,何必亲自动手?你年纪也不小了。”

  “老太君可是嫌老奴手笨了。”许嬷嬷将取下来的珠钗一一放到柜子里。

  孟老太君听了,佯装怒意,“你这老货,倒是敢在我面前拿乔了。”

  许嬷嬷是跟着孟老太君出阁的老人了,相依为伴这么多年,哪有不知道她性子的,只听半句便知她不是真的生气。

  “老太君可真是冤枉了,老奴哪敢在您面前装腔作势?”

  孟老太君笑骂着拍了她肩膀一下,“你个老货倒是会服软。”

  “在老太君面前哪有不服的?”许嬷嬷笑着受了这一手,又问,“老太君心里可是有事?”

  “这你倒是瞧出来了。”孟老太君眄视了她一眼,又吩咐那些在一旁服侍的丫鬟,让她们先退下了。

  “老奴自十岁起就跟在您身边,您的心思总能猜到一二的。”

  孟老太君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问起孟湛来了,“湛哥儿现如今在哪儿呢?”

  许嬷嬷笑着回话,“正在大太太跟前叙话呢,听说大奶奶也在。”

  孟老太君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我现在也是老了啊,管不了事了。”没等许嬷嬷接话,她又问道,“你说湛哥儿此次回府是为何?”

  许嬷嬷正往抽屉里取香膏,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愣,当即收了手。“自是为您祝寿回来的。”

  “你倒是会捡好话给我听。”孟老太君冷哼一声,说完这句话却又不再出声了。

  许嬷嬷也不在意她这般语气,只笑道,“老奴心底自然也是只愿老太君日日舒坦的。”

  孟老太君却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了,“你也跟了我六十多年啦,就是这孟府也呆了快六十年了。这么些年,我熬死了公公,熬死了老爷,熬死了总看不我不顺眼的婆婆,这归善县跟我同辈的也没剩几个了。

  他们都说我长命百岁,洪福齐天,可我哪不知他们心里都在念我这老虞婆怎么还不死?其实我心里也知道自己没个几年活了。”

  “老太君……”许嬷嬷大抵也想起了过往的那些日子,眼眶湿热。

  从刚开始的闺中不知愁,到后来的新妇难为,忍着泪博得婆婆青眼,拿到中馈,再后来就是夫君过世。

  一个人支撑着这一大家子过日子,从儿子娶媳到孙子娶媳再到如今的曾孙都长大成人,这其中的一桩桩一件件她哪个没操过心?

  个中辛酸也只有经历了才清楚啊。

  “你也别变着法子安慰我了。”孟老太君朝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还记得老爷要合眼那会儿,一直拽着我的手,说要我好好督促老大,做学问不可浮躁。

  又说老二年纪小,玩心大,一定要看好他,让他好好学。还说要我好好教养子孙后辈,让孟家发扬光大。

  老大没让我操过心,考功名娶媳妇都顺顺当当的,虽说那徐氏身份低了点,但胜在贤惠,我也没多说。老二不愿入仕,我就遂了他的愿,让他教书,他教得也好。

  就是湛哥儿如今也有出息了。要一直这么顺顺当当的,我这辈子啊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将来去见了老爷,也有颜面。可他们是存心不想让我寿终正寝啊!”

  许嬷嬷知道她怕是为了孟湛回府一事忧心,才会突然提起这些往事,嘴里却忍不住安慰,“老太君何故这样说?怕是有什么事误解了罢。”

  “能有什么误解?前些日子老大来信,你瞧瞧他说的是些什么话?!说湛哥儿得了十四皇子赏识,要让他入十四皇子府,简直是胡闹!

  自古以来,这些结党的有什么好下场?今上要立谁储君哪是做臣子的能置喙得了的,莫说那十四皇子非嫡非长,那贵妃再得宠也是个妾,就算是太子。

  依照今上如今的情况,若无变故少说还有个十来年,这期间不知有多少变化,又哪里是板上钉钉的了?

  人家遇到这事都是越远越好,他倒好,自己凑上去。从龙之功有这么容易得?那程濂手中有多少筹码,我们孟家有多少筹码,能跟人家比吗?

  他程濂都没有一个劲儿往那边靠,他居然要将自己的嫡亲孙子往那边送。我看他是在京师待久了,被权势迷了眼!”

  “他这次让湛哥儿回来哪里是给我祝寿的?分明是要给我说清楚情况的。他真当我是老糊涂了,不理事了?我们孟家祖训是守本修德,为臣之本,为民之德。

  你看他做的这些事有哪一件遵循了,真是越老越糊涂,连本分都给忘了。他这是要气死我啊!我百年之后哪有脸面去见老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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