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妧大抵也瞧出了她眼神不善,忍不住咬了咬下唇,面色隐约透出几分苍白来,神色间也带着些许不甘。
她想起先前去向孟湛请示选诗一事。她虽然用孟湛的名头定了沈昭,但这事孟湛并不知情。
她过去询问是打个招呼,其实也是走个过场。
孟湛醉心于经义,又游学在外,这贵女圈里有多少姑娘,他怕是连个印象都没有,真要选人,哪里说的出名号来,不过是凭她定罢了。
却不想孟湛竟记得沈昭。
她不过才提了一句,孟湛便说,沈先生家的姑娘瞧着到比原先沉稳许多。接着就定下了沈昭。
不曾想她认识沈昭这么久,竟不知她原也是欢脱的。
沈昭见她一张俏脸变幻不定,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越过她们往先前的座位走去。
倒是孟姝异常的敏锐,竟从大家的态度里察觉出了些许不同,她远远地看着自家长姐没有喜意的脸色,再看看沈昭闲庭信步般走来。
最终忍不住站起来,上前拉着沈昭的手,略微仰着脸小心翼翼地说,“昭姐姐,微雨回来了,说是你方才丢的帕子找着了。”
“那可好。”沈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状似安抚,“我待会儿就去拿,倒是麻烦你家微雨了。”
孟姝听着她这话,暗自松了口气,又佯装抱怨,“昭姐姐还跟我还讲什么客气啊。”
“你这丫头。”沈昭敲了敲她的脑袋,领着她过去,那边微雨也赶紧迎上来,身边却没有析玉,说是她先前身子不适,更衣去了。
这个时候,西南方向却传来一声尖叫,众人未曾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救命声。
出什么事了?
沈昭与孟姝对视一眼,就往西南方向那边看过去,就见一个丫鬟从篱笆外的小道匆匆跑来。
她走到孟妧身前,朝她仓促地行礼,又附到耳边低语,“大姑娘,清荷轩里边,陈同知府上的姑娘落水了。”
孟妧的脸色原本好了些,听到这话顿时又沉了下来,虽说先前被沈昭惹得不痛快,但头脑还清醒得很,处理事情也很有条理,她领着几个丫鬟往出口走去,出了姑娘们的圈子。
也不询问缘由,直接吩咐,“秋棠,你快带几个会水的婆子赶过去。春杏,你去取件披风过来,吩咐婆子把清荷轩的隔间收拾干净,烧几桶热水。
梅疏,你去通知祖母和陈夫人,不许让消息传到男宾那边。所有从清荷轩外经过的小厮男宾一律拦在垂花门,让他们转道。”
几个丫鬟领了命就急匆匆地走了。孟妧又回到原先的地方对着在场的姑娘露出略微歉意的笑。
“府中行事不妥当,倒是打搅姐妹们的雅兴了,先在此赔罪,还望姐妹们宽恕。”
姑娘们连忙笑着让她去忙。
孟妧又把西府的三姑娘和孟姝喊过去交代了一番。孟家东西两府还没有分家,西府三姑娘虽行三,却是西府嫡长孙女。
姑娘们便又都落了座,不过神色间隐隐约约少了几分兴致,心思倒是都飞到另一边去了。
孟妧神色如此匆忙,也不知是出了何事?姑娘们到是想自己亲自过去瞧一瞧,不过也怕落下管人家事论人长短这些不好的名头,便都耐着性子等消息。
只有那些跟孟家时常有来往的人家,才打发了自己的心腹去探听消息,孙析燕也将身边的丫鬟支过去了。
沈昭这边因着析玉未曾回来,没有人手,便只好作罢。
不大一会儿,析玉赶了回来,也带了个消息。沈昭这才知道,原来是那位陈同知府上的蓁姑娘落水了。
而清荷轩那边,好在婆子的动作迅速,陈蓁也没喝几口水就被抱到隔间歇息,只是怕是底子不好,人躺下后就一直昏昏沉沉,脸色苍白,精神也不大好。
这个时候孟大太太和陈太太已经赶过来了,旁边还跟着孟老太君身边服侍的辛香。
她的爷爷是孟府的府医,她自幼在医术方面很有天分,早就能单独出诊了。孟老太君便让林大夫将她留在府里,府里的女眷有什么不舒服的都让她把脉,行事就方便许多。
她向陈太太说明一下情况,便上前把脉。
过了片刻,才起身。
“太太大可放心,姑娘只是由于精气泛散而昏迷不醒,休息片刻便好,我先替姑娘写一副方子,吃上三回,祛祛寒便无大碍了。”
陈太太听到这话,心里也安稳了几分,她知道孟府敢带着这个丫头过来,必然是有几分本事的,到不用信不过。
她一边用帕子安抚似的擦拭陈蓁的额头,一边问道,“那且问,我家丫头的身子骨可能好全?”
孟大太太一听,脸色便微微变了些,她明白陈太太的意思,水池向来是阴寒之地,这么落一回水,寒气难免过重。而姑娘家最怕的就是寒气入体。
她抬眼看向辛香,辛香倒是大大方方地回了话,“太太大可放心。如今刚入八月,寒气不算重,令媛体内的寒气定是能祛全的。”
陈林氏心里便松了口气。
孟大太太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一边领着众人往外间走去,一边满怀歉意地安抚,“妹妹只管放心,辛香的医术可不比老大夫差,府里的女眷身子不适都是靠她把脉,定不会出差错的。
这次人让蓁姐儿受了罪,虽无大碍,可我这心里过不去,还请妹妹原谅我则个。”
“太太不必自责,这么多姑娘在那赏花作诗,怎偏生我家蓁姐儿落了水。合该也是她命道不好,怨不得谁。”
陈林氏拿着帕子印了印眼角,身旁服侍的嬷嬷被指去照顾昏迷不醒的陈蓁,便由着丫鬟扶着她落了座。
孟大太太听到这话,心里便起了疙瘩,这话说的那里是不怪罪的意思,分明句句是怪罪,就差没直说是有人暗自使绊子了。
偏生她还说不得半点别的话,到底是在自家园子里出的事。陈蓁若真有半分不适,往后两家来往,他们孟家总归要低人一头。
“妹妹这话怎么说,我瞧着蓁姐儿真真是个福气好的,运道哪能差?怕不是这其中出了差错。
合该将那些服侍的丫鬟婆子全部喊了审问一遍,却不知是如何做事的,竟让主子遭了这种罪。”
“是该仔细问一问。”陈林氏应了孟大太太的话,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今日这事若说是意外,有谁会信?孟家既然肯开口出这个面,就会担这个事,做个见证也够了。
有人敢对她女儿动手,她就得扒她一层皮。
不管谁挑事,她女儿落水为实,吃亏在先,总之不是她理亏。况且别人她不清楚,自家姑娘的性情如何她会不清楚吗?
陈蓁从来就不是那种挑事的人。怕是有人觉得他们陈家软弱可欺,才这么肆无忌惮。
这个时候孟妧也连忙上前道歉,“陈太太,今日这事是阿妧照顾不周,好在蓁妹妹身子已无大碍,若真有什么不适,阿妧万死难辞其咎。”
陈林氏听到这话,神情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孟姑娘的安排合情合理,此事错不在你。怕是这些丫鬟婆子玩忽职守了。”
孟妧听了正想再说上几句,却被孟大太太用眼神给制止了。
孟家已经答应出面,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事什么话都是点到即止最好。更何况,今日这事怎么着也碍不到孟家身上,人不是孟家推的,地方也不是孟家定的。
这做主人的当然不会带着客人去不该去的地方,可客人要去哪,主人又哪能拦着。
这清荷轩本不是他们的待客之地,既然过去了,当然也是陈蓁自己两条腿走过去的,难不成还是别人架着去的?怎么看都不该跟孟家有牵扯。
陈林氏神色冷了三分,而是将目光转向陈蓁身边贴身服侍的丫鬟,“你是怎么照顾姑娘的?不是说在赏花吗?怎么好端端的还落了水?!”
丫鬟大抵是被她的神色吓住了,又或者是心中有异,竟然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
陈林氏又将目光放在那个丫鬟身上,“怎么?要让人掌嘴才肯说是吧?”
“是婢子没有照顾好姑娘,婢子该死,请太太恕罪。”
丫鬟磕了好几个头,脑海里蓦地想起陈蓁刚被抱起时死死抓住她的情境,似是要交代什么,可是却没来得及,她想了想斟酌着回话。
“先前姑娘觉得身子不适,便由婢子陪着去一旁的清荷轩更衣。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章二姑娘和李大姑娘,互相打了个照面,两位姑娘就说要与姑娘说几句体己话。婢子们便尽数退下了。”
说到这儿,丫鬟停顿了一下,“然后……然后婢子就看到姑娘的身子往池里倒去,两位姑娘去拉也没能拉住……”
“胡说八道!”陈林氏将茶碗往桌上一放,发出刺耳的声音。
丫鬟被她的声音吓住了,身子止不住发抖,“婢子没有说谎,请太太明鉴!”
“那我且问你,姑娘们不是在说体己话吗?怎么就往池子里倒了?”
“是……是几位姑娘起了争执,言语不及就互相推搡起来,才使得姑娘落了水……”
“竟是起了争执?”陈林氏眼神一凝,往旁边那两个小姑娘身上扫去。
“既然章府和李府的两位姑娘都在场,那且问问,与我家蓁姐儿是怎么起了争执的,竟是到了动手的地步。若是我家蓁姐儿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就先在此替她赔罪了。”
这么会儿功夫,章夫人和李夫人也已经赶过来了,知道这事跟自家姑娘脱不了干系,虽然将她们护在身后,挡住了陈夫人过于锐利的眼神,面上却都有些讪讪的。
尤其是听到陈林氏这么问话,谁都清楚她这话只是表面好看,那里面咄咄逼人的语气谁听不出来。
章夫人首先就开口了,“陈姐姐,这事怕也是小姑娘家的起了口角,我家姑娘性子又急,怕是惹得蓁姐儿不开心了。
这些日子雨水也多,池边石阶阴凉,免不得要长些青苔之类的。蓁姐儿只怕是没注意脚下,才不慎摔了。”
将这事全然说成了一场意外,与她们到是毫不相干了。
陈林氏便冷笑起来,“听太太这么说,合该是我家蓁姐儿要落这么一次水,得这么一场祸事。”
“可见姐姐是说气话了,哪有什么该不该的?”章太太见陈林氏神色不虞,丝毫不留情面的样子,心底里也有些恼火。
他们的夫君同在府衙做事,地位相当,平日里打交道的时候也多,见了面怎么也得客气三分。
陈林氏这么不给脸的确让人难看。
只是刚才过来时,她也听自家姑娘说起了,这事竟是她们起得头,还讲了些不该讲的话,她倒不是不好占着理了,本也是她们没有理的。
况且如今的陈家可不同以往了……“
到底是小姑娘家的年纪小,不懂事,我家姑娘也做得不对。不知蓁姐儿现如今如何了,可无大碍罢。我这做婶子的就在这向她赔罪了。”
这话倒是让在场的人吃了一惊。虽说这事是她们理亏,可章太太向来是个厉害的角色,哪里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
大家的眼神渐渐就变了,就连陈林氏看向她的时候也带着三分探究。
“蓁姐儿哪受得住你这做长辈的赔罪,怕是会折寿的。就是不知蓁姐儿说了什么话惹得两位姑娘不开心了,说出来也好让我回头训她。”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太太也开口了,“能说什么话?是我家姑娘气性大了点,才惹出这些是非。改日,我定带着她登门赔罪。”
到是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她们说的那些东西确实是不适合拿到明面上讲,毕竟是没有定下来的事,说开了虽对他们没什么影响。
可那事要成了,都是同僚,往后要仰仗的地方就多了,自然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得罪陈家。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挺机灵的姑娘,这回却是连什么话该说不该说都不清楚了。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让人撺掇做出这些事来,府上的人只怕也该整顿一下了。
说着她又看向李大姑娘,“还不向陈太太赔罪,都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反倒惹得妹妹受了罪。”
李大姑娘平日里也是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母亲这般指责,更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心里面哪能服气,当即就叫唤起来。
“哪里是我们欺负她,分明是她自己没站稳。况且我们也没有说什么,就提了一句往后要与姐妹们多来往,毕竟这入了京……”
“母亲!”里间突然传来陈蓁的喊声,硬生生打断了李大姑娘的话。
众人寻着声看过去,却见本来昏迷不醒的陈蓁不知何时醒了,被陈太太身边的嬷嬷扶着站在百蝶穿花云锦屏后。
脸色尚显苍白,身子也摇摇欲坠,但看着陈林氏的眼神却显得凝重。
陈林氏看到她这副模样神色骤变,除了心疼之外,更多的是不解,她平日里很少见女儿这边焦急的模样,立即上前。
一边指责林嬷嬷伺候不上心,一边扶着陈蓁往里走,“怎么起来了,是不是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跟母亲说,母亲叫大夫给你看看。”
陈蓁半靠在她怀里跟着她的步子走,“我的身子已无大碍了。如今待在这里反倒打搅孟府了,不如先回府吧。”
“那你落水……”
“母亲,我想先回府。”陈蓁仰着头看着陈林氏,态度十分强硬。
陈林氏见她态度如此强硬,心里也清楚此事有异。
便不多说什么,一道往外走向孟府的人辞别,又一道打发身边的丫鬟去告知陈适。
而外间自陈蓁出声后,李大姑娘就被李太太一直拽着手,暗中提醒她不要再说话。
可她那半句话到底是在众人心底留下了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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