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闻言,心里头忍不住嗤笑。
这五太太看着糊涂,没想到还真是个糊涂人。
便是要提他们多年不回京孝敬长辈,也不该说她离京时才两岁多。阖府上下都知道,当年沈余氏带着他们两兄妹离开,老太太不曾阻止,在京中落得了个刻薄子孙的名头。
这过了好多年才渐渐消去。便连这次回府,也做足了脸面。她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微沉,眼珠一转,便往五太太身上扫去。
五太太见场面一度沉寂,大抵也知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一时间是讷讷不知所措。
沈昭才回府,自然不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当即便笑道:
“我虽多年未回京,可本家何处,家中长辈为谁,自是记得清清楚楚的,皆不敢怠慢。在惠州府时,父母亲也时常嘱咐我一二,因而莫不敢忘。”
至于她尚幼离京之事却不提半分。
老太太听了这话,当即便笑了起来,不咸不淡地道:“是个懂事的,”
却不知是说沈昭还是沈行书两夫妻。
这话落下,沈昭便同沈清远一起上前,恭恭敬敬地朝老太爷老太太行了跪拜之礼。
沈明义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道:“都起来罢。赶了这许久的路,也该累了,待会儿便下去好好歇息罢。”
沈昭两人便一起应好。
说是让他们下去歇息,却并未真的让他们走。
坐在上首的沈明义打量了沈清远一会儿,随即说道:“我听你父亲说,你的书读得极好,可是今年下半年打算下场?”
“不过尔尔,倒是父亲谬赞了。”沈清远闻言,便十分谦逊地道,“父亲之意是我年纪到了,也该下场试一试了。”
沈明义闻言却笑了起来,“这科举可不是凭年龄看的。许多上了年纪也不见能高中,你要是能跟你父亲一般,弱冠之年便中探花郎,那才是真有本事呢。”
语气里却不乏喜意。
在场众人的脸色顿时微妙起来。
老太太的眼眸略微一沉,目光便放在了沈清远身上。大太太依旧面带笑意,目视前方,丝毫不理事的模样。二太太却是忍不住抬起眼,朝老太爷看去。四太太脸上娴静的笑容微敛。五太太捏着帕子,动了动身子。
沈昭听闻亦是心念微动,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自己这位嫡亲的祖父。外人都说他怨恨嫡次子把他拉出中枢,致使此生入阁拜相无望,可眼下瞧着却不像是满怀怨恨的模样。
过了片刻,沈明义复又说道:“你四叔的经义读得也好。想必他也很是盼望你这个子侄回京,等你要下场的时候,大可去请教他。”
语气十分平淡,听不出起复来。
在场众人却不敢这般想。
先是提沈行书当年之才,可见沈明义心里是念着沈行书的,对他当年之事并无怨念。又提及沈行谨,是想说两人同为沈氏子弟,终是亲兄弟,不分你我。
这话明着是说沈清远听,何尝又不是说给在场的其余人听?
沈明义哪里会不清楚有些人想趁机作乱?只一句话,便是想告诉他们,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既然同出一宗,便该互帮互助。至于其它程党也好,余党也罢,都与此无关。
他今天说了这样的话,事后沈行谨行事之时,非但不能不帮沈清远,还要尽心尽力地帮忙才行。不然就对不住“盼望”这个词,也对不住“叔叔”这个身份。
沈清远微微一愣,随即说道:“父亲也常同我提及四叔,说他的经义圆而不滑,直而不折,最是我该学习的榜样。”
沈明义闻言,忽然凝眸深思,过了片刻才笑道:“说得好。少逸这些年在惠州府没白待啊。”
语气里不乏欣慰与感慨。
言下之意是觉得沈行书没有因沈行谨不顾当年恩怨拜在程濂门下,而心生不满。
沈昭闻言,便低垂着眼,掩去一闪而逝的嘲讽。她父亲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又怎会因此而怨恨?他父亲是端方君子,倒叫他们想成了奸佞小人。
话落,沈明义又去问沈清远,“听说你原先是在豫东学府读书?衡哥儿他们如今都在四方书院读书。你眼下来了京师,是想去四方书院,还是国子监?”
沈明义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不止是沈清远,便是连沈昭也微微一怔。这看似随意地一句话,可在方才那样的情况下问出来,却又显得不随意了。
谁都知道,真想要读书就必须去书院,国子监向来非读书之地,只有那些想为仕途结交人脉的才往里边跑。沈家自诩为书香门第,这许多年亦从未将子弟送去国子监读书。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沈家的人脉多聚集在书院。像沈清衡等人,如今都是在四方书院读书。沈清远既然也是沈家子弟,自然同他们一起。可偏偏沈明义又问出了这样的话。
他这是哪里是问沈清远想去何处读书,根本就是在试探沈清远的志向!
原先沈行谨不曾入程党,自然不必有这样的困扰,可现在沈行谨是程濂门生,沈行书却还在惠州待着,身为人子,岂有不助之理?可这助是什么个助法,也值得商榷。
“我想去国子监。”沈清远神色微沉,躬身行礼。
一时间厅堂内寂静无声。
沈昭微垂着头,心里却在想沈明义的打算。
既然他们三房已入京,那便不可能只做一介布衣。可是沈清远的身份到底有些不同,哪怕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可沈行谨是程濂门生的事却是板上钉钉的,沈家再非中立之臣。
当年的那些恩恩怨怨,谁都看在眼里。眼下沈家若是帮沈清远在朝中站稳脚跟,哪知他们三房会不会一直惦记着那些事,等哪天飞黄腾达了,再来一一清算恩怨?
届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便是沈行谨。
正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
沈行谨得程首辅看重,沈明义自然高兴,再者,事已至此,谁也不能多说什么。可沈行书亦是自己嫡亲的儿子,他如今仍在外地不得归乡,兴许百年之后亦难得归乡。
焉有不怜之意?
那他对这个嫡亲的孙子也实在说不出狠话来。
过了良久,沈明义的神色终是恢复了平静,道:“国子监也好,你学问做得好,该去的地方自然能去。”
这就是不偏帮的意思。
既然你沈清远不要沈家的帮助,我也不强求。我能做的只是保证程党不会挡你的路。
“谨遵祖父教诲。”沈清远像是受到了鼓舞,当即拱手一礼。
“走罢。”沈明义面上神色淡淡,复又说道,从圈椅里站了起来,“跟我去书房瞧瞧,我倒要看看你的书读得怎么样?”
说着,他便率先往外走去。
沈清远愣了一瞬,继而想厅堂里的几位长辈行礼,又看了稍带安抚地沈昭一眼,这才匆匆离去。
沈昭瞧着他远去的背影,细眉却忍不住微微蹙了蹙。
她哥哥还是太年轻气盛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换作是她,定然会顺着老太爷的意,沈家的资源能用多少就用多少。至于往后清算之时……那就各凭本事了。
兴许这就是君子与小人的差别罢!
沈昭心里头忍不住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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