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 碧池旧事
“傅大人还请慎言——!”她终于不悦立起,“陛下是陛下,妾身是妾身。妾身是外命妇又是侯府世妇,岂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夫人担心什么?”他绞臂抱胸,笑了起来,灯光拉长了对面卢四夫人的身影,他有趣着,“陛下和夫人在碧池寺并未见面。我是亲眼看到的。当时郭娘娘薨逝,陛下在奉太上皇游西湖时,心中忧闷带了几个内侍独自来碧池寺里为亡妻上香。这碧池寺本来是二皇子妃娘家的家寺。正是合适。没料到夫人也正好进了这里上香。这倒罢了——”
唯一倒霉的是,他和侬秋声也各自来了。
还有碧叶。
“夫人,我亲眼所见。观音殿上有重重新添经幢帷帐,两位不过是听到了对方的声音。陛下为了避开夫人,向侧门而去。夫人为了避开陛下也转身离开,是我看着两位匆匆离开,却都向东门。我这才追过去把陛下请到了西门。所以下官对夫人是极佩服的——”他真心实意地拱了拱手,“圣君圣德,也需得有贞妇贞德相得益彰。”
赵慎有意于卢四夫人的事,他听父亲老侯爷提过。
他甚至还听到了官家和卢四夫人在殿中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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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音?”
“六郎?”
赵慎在秀王府里排行第六,是最小的儿子。到宫中为养子后也习惯被亲近人唤为六郎。
若只是秀王府的第六子,也许陛下就不会回头就走了。遇上旧人说上几句话再客气告别离开,也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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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往事,他挑眉谈笑道:“夫人也不应怪我。我也担心两位是不是约好了去东门,我万一是多管闲事惹得陛下恼了。所以我问陛下可还有赠言让我传给夫人。陛下没有话,只让我转赠给夫人一件物什。我交给了修国夫人。夫人可曾收到?”
“大人当时年轻,竟然也是如此稳妥。”卢四夫人也算是松了口气,脸色放缓,此子当时把陛下的赠物送给她的母亲修国夫人这事也是极妥当了,“那一回确实多亏大人。”
陛下赠给她之物,很是普通。
不过是一只寻常随身的香药饼银盒,盒子上刻着流香殿的西楼。还有楼上的圆月。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曾经钟意于你,至今未忘记。从此连西楼上的月色都无心观赏。
“不,陛下的意思是,过去的情意也许就如同西楼的月亮,任它落下又有何不可?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起。深夜梦回想一想却也不妨事。”卢四夫人含笑回答,“何人没几分憾事?月儿不常圆才是世间常理?”
傅映风抚掌而笑:“夫人这样才解得妙。”心里想,郑二姑娘才不会这样想。她要是知道碧池寺里陛下和卢四夫人二度相会的事会跳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不明摆着有旧情未断。若是有事皇帝一定袒护卢四夫人。
卢四夫人亦是在打量他,当初她离开后也打听过,那一天闹出了傅九和叔叔之妾私通的事。她深知此事另有蹊跷,但傅九竟然并不辩白就被太学革了名又革了明州乡试贡生的功名,从此放弃了科举。
“陛下知道我是冤枉的。”他挑眉笑着,“夫人也知道。我不能辩白。”
辩白必定会就有更多的人去查碧池寺里的事。
“大人不后悔?”卢开音端立看他。
“陛下有自省自制之心,便他不是陛下只是一小民,我也愿意为他不发一言。”他笑着,卢四夫人如何才彻底明白他为何毫不在意郑归音在泉州城做外室的谣言,只因着他早有体会,深知不可不察其内情,“更何况当日不同他日,夫人应该知道,太上皇圣寿。北国使臣为了贺寿,也在临安城外班荆馆里。”他摊手,“陛下圣德,刚刚登基若是为流言所苦实在不应该。”
“……所以陛下,有意让你为驸马。”卢四夫人微点头,重新坐下看他,“我向贵府上提亲,亦是有补偿之意。公子心胸便是一个明州小吏也足以匹配我妹妹了。”
你们家妹妹可不是这样想的。他暗暗地叹,郑二姑娘才不会愿意被你拿来做补偿。
“夫人欠我一个情份。所以——”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店旧信,递了过云,“夫人请看。”
她看到这信笺,里面取出来竟然是一封以物寄意的情诗,用的是女子笔迹,写的是李学士的一首词的一半:
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
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
写词人巧妙截取了这两句寄以孤寂之情。卢四夫人鼻端还嗅到这旧信中透出一股桂花的甜香。而词中的木犀花就是桂花了。
收信人是程青云。
她沉默良久才抬眸:“这不是我写的。”
“但夫人已经认出来是谁写的了?”傅九慢慢笑着,这词不过是夹在一盒子桂花糕里的游戏寄语,不是他心细根本不会察觉到不对,“当年我年纪小,又是个书呆子经常被人利用。”
卢四夫人听得愕然失笑。
“所以我也算是生在了风流丛中——”他大笑着,“我父亲和陛下少年时交好。两家来往多。我偶尔得了平阳县主——也就是如今的秀王府平阳郡主给程青云的寄语诗。自然要藏起来不让外人得知。这封信我已经藏了十来年了……唯一叫我有这动作不过是因为一件事。”他瞧瞧她,她不动声色。
“我记那时夫人还在韦太皇太皇的宫中。而我也听说那时的卢老夫人心疼你这孙女儿,出面劝说侯爷,想两家里亲上加亲,让你和程青云说亲。”
突然间,本来约定好娶卢开音为妻的程青云反悔了。
“是不是?夫人可还记得此事——”他凝视卢四夫人,声音里未尝没有惋惜,“夫人本应该就是侯府世子夫人。却被平阳县主抢先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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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美人宫中。她依榻休憩,如今看起来气色仍好。青衣依例引入一位太医诊了回平安胎脉,确认胎儿并无不妥:“娘娘所服毒物极少。又及时吐出。龙胎平安。”
她终于放心,笑道:“幸得张娘娘的泼水奴以身试毒向我示警了。”
但她没有轻松多久,待得太医退下。荣内人急禀的消息让她失手跌了盅子:“什么,四嫂被押进宫里来了?”她万没料到德寿宫竟然轻易交出了人,“太后竟然如此?侯爷不是去德寿宫求太上皇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娘娘——”荣内人连忙要劝,她已是六神无主尖声道:“四嫂若是慌乱被张淑真抓到了话柄,我与大刘贵妃、燕国公夫人的来往恐怕也要被她知晓!四嫂必要把我也供出来!陛下要是知道了,要如何是好!不行,快扶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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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音若是想进宫,我本不会阻止。只因她比五娘、六娘都聪明。我倒盼着她进宫后做我的臂膀。
这是卢四夫人向荣内人曾经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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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见得程美人惊慌,荣内人对这话就更明了三分。
“娘娘——!”荣内人终于沉声截断,“娘娘!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吗?”
“什么!?”|
“娘娘,太上皇在德寿宫养老,退位之后就埋怨日子过得节据,全是太后提醒官家。官家每年皆不断献金银入德寿宫为孝心。你以为官家不知道你身为尚宝添入帐目的钱哪来的!?不过是四夫人与燕国公夫人一起苦心经营,分别献入德寿宫大刘妃,太和宫娘娘你的手上!你以为陛下不知道!”
程美人心中并非没有察觉,却自欺多年,此时听得如此脸色煞白,“原来我以红霞帔入侍,在陛下面前骤然得幸,蒙陛下另眼相看,果然……”
半点也不是因为她自己。
胸口一股酸恶反到了咽喉,她以袖掩唇低头吐了半晌,却没吐出什么,她才勉强含笑抬头:“我有如今之幸,果然全赖四嫂之力。我自然明白四嫂的机敏才干。唯一担心是内库的司帐内人她——””
“她已经因为在胭脂廊聚赌而被赶出宫,再也不会开口。”荣内人断然回答,她与荣内人对视良久,微颤着唇,“四嫂早有安排?也是,陛下和宫妃出幸,宫里无人的时候最容易。我本来以为只是那淑妃厌恶地辛承御……”
荣内人摇头:“确实与辛承御有关。却与娘娘你无关。以往娘娘你经手过的内库帐本子已经修改过。绝看不出与燕国公夫人有半丝关系。娘娘尽管放心。”
荣内人柔声劝着,程美人便彻底沉默下来。看着她有些灰白的脸色,内人不忍:“娘娘,保重身体。一切以腹中孩子为重。”
“……你说得没错!”
程美人这一次真心笑了。再如何这个皇儿是她自己所孕。与四嫂无半点关系。她自小在侯府中听了姨娘的话,一心讨好侯夫人、讨好四嫂,讨好卢家人才能得到进宫的机会!这靠的全是她自己。
“四嫂现在在哪里?英雪殿?”她平静后问。荣内人此时才露出不安:“不是,淑妃的瑞珠宫。”
“淑妃?”程美人惊问。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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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应该知道,家父与陛下少年时交好,两家往来频繁。”傅九知道时间无多,但卢四夫人绝不是好说服的,“所以,夫人更应该知道,陛下的性子表面温吞实则至情至性。平宁侯府这些年来在太上皇和官家之间左右逢源,夫人一面虚托为大刘贵妃所差处处搜刮财物,一面又暗中透过程美人进呈陛下内库。再由陛下进献给太上皇以表孝心。陛下不需另加税赋,太和宫与德寿宫又能相安无事,平宁侯府没有夫人你相助,哪里能三十年长保富贵……”
“大人想说什么。”卢四夫人到底被说动了,手中的那封旧信,“平阳县主年少慕艾,也是寻常。这诗不过是吃茶时送几盒子吃食寄语,小孩子的时候嘴馋罢了。”
“下官有事和夫人商量……”他打开天窗外说亮话,上前低语了几句倒让卢四夫人意外。她失笑起来,“大人凭什么就让妾身答应?让母亲和妹妹见面?更何况母亲不是不愿意,是妹妹不愿意。”她并不问他意图何在,他也不提,笑道:
“这全看夫人设法子。就当是为了平阳郡主。”他指指那信,“夫人不管她了?”
她为何要管程青云的妻室?她笑道:“这诗并当不得情诗。我不担心。”
“没错。但第一,她是夫人的嫂子。夫人不会不管。”他伸手把信取到手中,“第二,若是这封信落到了郑二娘子手里,倒也罢了。她自己吃过谣言的亏,恐怕她转手就要给别人——她若是给了程美人,夫人也不想想结果?”
他暗示着,如今外面都在传卢四夫人陷害程青云,一旦把平阳郡主的旧诗传出去。程美人那一房能把谣言传成什么样就难说了。这不就是卢开音婚前和程青云有私却被平阳群主横刀夺爱?所以她才出毒计陷害程青云,让自己的丈夫夺了世子之位。
“……”她笑了,“大人好算计。”她双手交放生花罗膝裙上,玉指尖尖染着粉紫色凤仙丹寇在灯下晶莹剔透,半点也看不出被关了两天。她斟酌后点头同意:“我本就有意请母亲与妹妹相见。劝她不要参选。此事容易。”
“好!第二件是……”
“这也容易。若是淑妃这次不与妾身为难,赵若愚的事与侯府本就无关——侯府与卢府就绝口不提殿试泄题之事。”
“夫人作得主?”
“我作不主得,大人便不会来问我。”她端坐微笑,“大人第三件是什么事?”
“燕国公夫人名下的乔宅按例是由殿中省查抄,听说卢四夫人想买下来?”他抱臂而笑,倒也不委婉,“我也中意这宅子,夫人还是让给我。”
“……傅大人想如何?这宅子本是我妹妹的养兄——是郑家郑大公子几年前送给燕国公夫人的。”她眼神微闪,终于就把从方才有就的疑惑问了出来,她慢慢说着,“这宅子郑家是必定要的,我妹妹想来正用得上。我备着想给她做嫁妆。我是不想轻易交出去的。大人要这宅子的意思是——?”
傅九长眉一挑,只当是被她猜中,笑道:“没错。正要用来向令妹示好。以求她下嫁府中为妾。否则——夫人应当知道我与赵若愚正在为令妹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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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楼里听了一回戏,听傅九说起了卢四夫人的事,郑二娘子越听越心惊。她如今可没功夫再云想到碧池寺里的碧叶,她觉得傅九这不是想和她抢乔宅?
敌人是傅九才对!
“你真要买乔宅?”她不死心。
“对,你要是喜欢,成亲了我送给你?”他表面笑着。眼睛透着不高兴,她明明听到了他提起卢四夫人喜欢去二皇子妃的家寺进香都没有多向他打听,这不就是心里没有他?那寺庙就是碧池寺!
她不是没打听过,但确实不知道碧池寺是二皇子妃的家庙。反倒因为乔宅眼见得是先落在了卢四夫人手上,待得郑锦文向傅九把她在宫里陛见的事问清,她就着急上火拖着郑大公子回家,把傅九气得更是发怔。惹得许长宁长笑不已。
许长宁拖着他:“和我一起再去郑家就是。想来郑澄堂也不会不让我们进门。”
“不去!”傅九公子也是有脾气的!
她哪里知道傅九发脾气了,她天天在家里果然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时时就去书房里和郑锦文念叨:“怎么办,怎么办?傅九和卢四夫人勾结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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