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陛下的厌弃(下)
一夜没睡,她到了第二天还是觉得不能这样吃亏,大清早去拦了郑锦文,在他上衙门之前在后堂上对他实话实说了。
“……就是我讨厌邓裹儿,讨厌你和三郎都喜欢她。所以那年我就怂恿邓管事把她卖给蕃商做妾。这事陛下知道了。”
郑大公子一扬手,简直想一耳光打在她脸上。看她缩头的样子还是六岁时天真单纯但实则畏缩的模样一般。他到底忍住了,跺脚:“罢了!这也算是你长进了一回了!”转头连忙差了人,“快,快再去宫里打听,去张府上打听——”
她感动地哭唧唧,拉着他的袖子,含泪道:
“我就是吓吓她。后来我去接她回来了你知道的。”
“你到底想拿她怎么样!?”他甩开她的手,怒叱着,“她也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咱们家的心腹人。你这样待她!?我何时这样教过你?”
“……是她一直欺负我。”她忍着泪水,再伸过去手指绞拉着他的袖子,“我从六岁到了咱们家。她就欺负我。”
“哭什么没出息,把话说清!”
“……咱们家里上岸立业,我是主人家娘子,她是管事女儿,她就更讨厌我。爹爹说家里人都是老兄弟,没有主仆分别。冯妈妈从小也带着她,也疼她。你和三郎认得她更早,你还说她长得比我好看。我不敢说……不敢她欺负我……”
“有我在,她敢怎么欺负你?裹儿平常最多不就是刻薄你?骂你?你蠢你才忍!”他没好气,她听得含泪抬头,睁大了眼睛,泪珠就滚落下来。郑大公子更气道:“难道还叫我帮你对付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看你这怂样,我就不想娶你!许文修也是脑子蒙了才喜欢你!”
“……”她一呆怔怔看了他半晌。泪珠儿叭答掉个不停,终于把以往在养父家里做养女的委屈哭出来了,“她很喜欢你,说要是没有我,她不会做妾能嫁给你做正妻。都怪我……”
“她就长得比你强一分,但比你更土。我看得上她?”他刻薄起来,一百个邓裹儿都不如。
“……她从小就准备做正妻的。邓管事和爹爹也是这样打算的。她说都怪我……”她呜呜哭着。
“胡说,你也信?她在船上的时候咱们家还有上顿没下顿。爹和邓叔哪里顾得上什么亲事?至于什么妻妾你就这样听信了,你自己没脑子多想想?”他气得没办法,见她哭得伤心,到底拍拍她的头顶叹了口气,“蠢!她和三郎也是这样说的!”
她吓呆抬头。
“不过是小事!以往单她和咱们兄弟一起,多了一个你又是我们的妹妹。她当然不高兴。不过也是孩子气编个借口欺你罢了。”他瞟了瞟她,一百个嫌弃,“她也就能唬住你。连三郎都不会当回事!三郎护着她没错,难道当真会娶她?绝不可能——”
“我是……我是……”
她想说她是半道儿收养进郑家的养女,不是亲儿子也不是侄子。她被邓裹儿一骗难免就心里怯了。但郑大公子那脸色绝不会容许她这样没出息地埋怨,总之这只能怪她自己蠢了上当。
“……那……那你还去向爹要她做妾?”她更伤心了,抹着泪水问。
“不拿着她当借口闹一闹,我就得娶你。”郑锦文哼了哼,坐下来看她,“你要进宫就得跟我学一学了。不让咱爹觉得他偏心亲儿子,他就不准我进京城游学长见识,天天困在泉州城,亲事和前程全得听他的!我闹一场,他就心虚不吭声了。从此我自由自在——”
“……”
她简直是晴天霹雳,“可……可……可三郎也闹。”
“他是亲儿子。和亲老子打架呢都是亲儿子。我们不是。我能和三郎一样和他动手?”他横了她一眼,嫌弃她笨,“不许告诉爹。他那群老兄弟以前在水师里是他的下属,当贼了就是他的心腹。什么都听他的。他霸道惯了。我可不是那样的人!惯得他!要不是我磨了他的性子,我打赌张干娘三天就得烦了他这老货!”
“……”她听得是五体投地甘拜下风。张干娘是极温和的性子。但皇帝身边倚重的女官必是刚强的本性。她早就明白。正所谓外柔内刚。绝匹配不了霸道蛮横的夫君。
好在这两天养父和张干娘都在西湖边各自住着,应该是在叙旧。半点没消息递回来。倒像是情投意和不关心外事的样子?
她哭了一场又被训斥一顿,莫明就觉得心情极好。郑锦文可不是她这样磨磨叽叽的性子,再三向她细问昨天宫里在陛下面前的事情后他立时转念:“不对,你未必就想对了。昨天在陛下跟前的除了张娘娘就是傅九?”
她点头。
“来人!快去请傅大人,就说我请他在三元楼饮宴。不——说我们兄妹在包了东瓦子里的莲花棚戏班,请他来家里听戏。”
“不好,不要来家里。家里正说亲事。张干娘万一觉得我们在家里混日子不长进,觉得爹爹不会齐家。看不上咱们家怎么办?”
“……你以为你现在装就来得及?”他压根不听,回头嘲笑。她这时就不满了追着向二门走去:“我和你又不一样。我很心疼爹爹。我一直在张干娘跟前装得很贤淑又上进的。你看我还闹着要做女官。张干娘一定觉得我们全家上下都很喜欢她。”
“……”他睨着他半晌无语后,到底止步,打发人去订酒楼,然后才低声问她,“你参选的事只是为了咱爹的亲事?”
“怎么可能。但不是可以哄哄张干娘。讨她的欢心?我一直不被长辈们喜欢的……”她悄悄回答,突然又警惕防备看他,“你不要和我在继母面前争宠。”
“……”他疯了吗去讨好后娘,想被苛待吗?郑大公子转身要走:“行了,我去衙门迟了。”她却拖着不放:“有些事我只和你说。”非让他把耳朵伸过来,她说着不由得又得意了,“你就不知道!后爹后娘都想做好人,又想讨好新人,就会先疼新人带过来的孩子。你看傅四老爷很疼傅九。”
“也就是你这样的傻瓜,才会输给卢四夫人这样的拖油瓶!”他终于就明白了,
她听得一愣,他甩开她嫌弃她耽误他上衙门。她独自想想竟然被他说到了心里,憋屈着不服在他身后追了几步,叫着:“傅九也经常欺负弟弟妹妹!拖油瓶都会更得宠!因为……因为……范夫人她这样的亲娘很偏心!傅四老爷也很喜欢范夫人!就会爱屋及乌更喜欢傅九——!你不懂,这就是人心呢。”
郑大公子早走出二门了。怎么会理会她这样的蠢话。到了前门却又不上马,回身在门房里坐着:“去叫逢紫来。不要叫二娘子知道。”
逢紫悄悄儿被小唤到了前面。
“昨天宫里的事,二娘子怎么和你说的?傅九是不是知道二娘子陛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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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九不仅知道,昨晚回家还向范文存把前前后后打听了一番,如今正坐在在天武衙门里为郑二娘子犯了愁。他叹道:
“她在陛下面前胡说了什么?赵若愚是得了好处了。她就是全完了。她和那邓裹儿在郑家里的事怎么能叫陛下知道?她是主人家的娘子,邓裹儿只是个管家之女,如果陛下相信她是郑太尉的血脉,那就是和她一样沦落的高门之后。她这样依仗身份和婢女邓裹儿结仇。官家必要厌她——”
“你不高兴?”他的好友许长宁正在衙门里,截口反问。他不解回视:“我高兴什么?”
许长宁在他的公文案几边倚站着,仔细看了他的神色知道他不是作伪,才笑了起来,“傅大人——我本以为她是哄了你上当,参选的时候借你当轿梯方便进宫争宠。没料到竟然是如此?”许长宁觉得他真是太操心,“如今她被陛下所厌,你难道不欢喜?陛下大不了不让她进宫,前几轮有张娘娘在自然还是好评。看来,她就是为了个好评语才参选罢。”
不但是许长宁如此想,宫里的消息渐渐传出去,便是张娘娘也如此怀疑了,沉吟着:“她真要进宫做女官?所以先得罪陛下?”
挽迟无奈,暗想着郑二娘子这傻瓜最好还是不要进宫来拖娘娘的后腿。
”还是陛下看中了她是卢开音的妹妹?“毕竟是张淑真,一语中的,”她回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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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错!我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一举两得!我这样不仅是为对付平城郡王,也是为了让张娘娘相信我绝没有在陛下面前争宠的意思。”
她在家里和郑锦文埋怨着,感觉不被理解真痛苦,“你不是说张娘娘记恨我,我能去勾搭陛下得罪张娘娘?再者——程美人如今还是被挟制的下场你没看到?她靠着谁得宠?”
“好!咱们不争宠。这只会越让陛下记得你是平宁侯府出身和咱们姓郑的没关系。但你把自己的破事抖出来,娘娘会觉得你没有用!让她在陛下面前没脸!”他简直要气死。她嘀嘀咕咕:“这是小事,我这样聪明能干。办几件大事娘娘有了面子就喜欢我了。而且傅九一定会高兴的……”
“你管他高兴不高兴!?他是你什么人?”他简直要拍桌子咆哮。
“……他的姐姐是淑妃。”她严肃地说。
“屁!你不就是看他有张小白脸所以讨好他?”他这话自觉粗俗绝不会骂出口,在心里啐着觉得妹妹真没出息。
莲花棚里的小唱斑主在教坊里挂着名,算是全京城最有名的戏棚子。
富人家听戏要么是请了班子进家,要么是在瓦子里的酒楼订了包厢请他们过来唱。傅九接了郑锦文的请贴,起身就要去东瓦子里的酒楼,许长宁一听就追着,非要跟了一起去:
“映风——你昨天押解了卢四夫人进宫,到底如何?和她交换了条件了?”
他催马快走,点头而笑:“自然如此。但我没占到半点便宜。”
“你想占她的便宜?”
许长宁古怪地看着他,他莫明回视,许长宁叹了口气,把马勒近悄悄耳语:“我也听说
陛下以前和卢四夫人订亲。如今恐怕又对郑娘子有意?你不要丧气。依我看,你何必去接近卢四夫人?她虽然是美人,但毕竟是已嫁的人妇。比之公主、赵慧儿或是你的表姐妹们也远远不如罢?最要命——“
说到这里,他同情地看着无语的他,“叫陛下知道你和卢夫人私下有情,陛下把你贬出京城,你要怎么办?你没发现她的丈夫程飞鹏一直没得重用?陛下就是在嫉妒他吧?她也不是燕国公夫人,你也没办法真能牡丹花下死,如此也太亏了——”
他听了这一番话,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举鞭就抽过去,笑骂道:“你少胡想!”
“明明就是你自己说的。你肯定有鬼,我要去和郑娘子说——”
“混账!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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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娘子觉得家里在说亲,混日子必不能在家里。兄妹便到了瓦子酒楼包厢,楼下对面莲花棚子,正有名角挂牌小唱,唱的是瓦子里这阵子流行的新戏《王槐负桂英》。
这戏她早在来京城的路上听了好几回,许长宁却是头一回听。她就趁着许长宁转头看窗外听戏的时候,她悄悄问傅九:“你见过卢四夫人了?”
“对。”他随口一答,先看着郑锦文,郑大公子一看就心情不好,原因也明摆着。就是郑归音这回彻底得罪了皇帝。如今他根本不理妹妹,只和许长宁一边听戏一边说着殿试的事,其实互相都没能打听到封锁的消息。傅九早知道殿试这种事如他这个主考官宰相外孙都没打听到,就犯不着去白费力气议论,便只无奈看她。
“你叫我说什么?”
“就是卢四夫人在宫里的事!你快说——”
为免她也来个什么牡丹花下死的误会,他对卢四夫人什么评语都不提,实实在在把昨晚的事说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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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珠宫南朵殿上一点流光从窗外滑过,门被推开。换了个地方被软禁的卢四夫人一抬头,看到举烛走进来的人居然是天武官副都管傅映风。
他把烛火放在了桌上,反手关了门。卢四夫人诧异笑着,“原来刚才在德寿宫门前接了马车,把我从德寿宫送到瑞珠宫的人是傅大人。”
“正是下官。”
卢四夫人和他对视一会儿,她先开了口道:“烦请转禀淑妃,宫中的流言与我无关。”
“夫人被押在德寿宫,却还知道太和宫中妃嫔的流言。”他负手笑着。就算这事是他干的,眼下淑妃怀胎的流言和卢四夫人无关谁会相信?
“夫人早有所闻,所以在试探娘娘?可记得送到娘娘宫里来的香木珠串子带有附子香囊?”
她一听就知道是宫中隐事,附子有堕胎之用。她长眉微颦无奈叹道:“大人以为我会如此轻举妄动?这两日德寿宫中对我的看守突然多了些人。原来是大人的吩咐?”
她这两天消息不通,既不知道淑妃确诊怀孕,也不知道张娘娘开始主持宫务了。消息断绝让她有些心惊。
“大人想如何?”她沉住气。
他手掌向下请她安心,笑道:“本官并不怀疑夫人。夫人这两日在德寿宫和燕国公夫人对了质。国公夫人如今还押在德寿宫,她诰命被夺家产被抄说不定还要问一个谋逆之罪。唯有夫人全身而退——下官极是佩服。”他拱手之后,一双凌厉深眸打量着她,“卢夫人明白如今的处境否?”
她如今落在他手上了。
她不动声色:“宫中之事,还有太后,有陛下。”
他倒是头一回从卢四夫人嘴里听到她提起官家,可惜没有半点异样,他倒也佩服她的镇定自若,便笑道:“没错。夫人应该不想让官家知道,南逃路上你和令妹之间的事吧?”
“大人说笑,我们姐妹能有什么事?”她反问。
他不过是虚言恐吓,他深知郑二娘子是在南逃路上被独自抛下,却也并不清楚郑归音和卢四夫人母女之间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卢四夫人极聪明地反问,但只要没有否认这也足够了。
“夫人,还记得碧池寺里的事?”
“……”卢四夫人万万没料到他还会提起此事,凝神看他,“你应该绝口不提。”
“我与别人不提。对夫人却不会。夫人和陛下在碧池寺里各欠我一个人情。陛下已经把这个人情还了,夫人却没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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