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大亮,院外便已有了人声,窸窸窣窣,却并不吵闹。漫漫长夜过去之后,古朴的汴梁正缓缓醒来。
白玉堂将窗子掀开一条缝,让晨露带着丹桂的清香飘进来,散一散屋里的苦味。
已是金秋时节,院子里那颗硕大的木樨早就披上了一身金黄,沉甸甸的几乎垂到了地上。也不知道清风明月那俩小子鼓捣了些什么,大半年的功夫,开封府的这棵桂花树就跟成了精似的开花产蜜,完全看不出原本枯黄干瘪的模样。田七才捋了一茬送到药房制了桂花清露,几天没见又能送一波给厨房做桂花卤了。
比之木樨的枝繁叶茂、花叶累累,它近旁的几株柿子树就不一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摘多了柿子,看上去总是垂头丧气的。
白衣青年立在窗边沉吟片刻,迅速越窗而出。足下轻点,几个起纵便飞上了那木樨枝头,他抬头远眺,只见远处一枚红彤彤的圆日一点一点地往上蹭。起初有些吃力,后来竟然越来越有力道,最后竟刹时跃出云海,褪去红色的水雾,展露金灿灿的笑颜。
白玉堂攀着树干看了一会儿日出的方向,然后踮起脚尖,轻轻折断横过头顶的一支桂花,低头轻轻一嗅,又踏着如影随形飘然回到房中。他半掩了窗,又快步走到床榻旁,将花枝送入帷幔之中,遮好床缦,确定不会有风漏进去,这才回到窗边借着晨光捧了水净面。
他抬头看着远处柔和的日光,俊俏的脸庞上不由浮起了一丝笑容。
白玉堂很快打理好自己的仪容,正要出门,只听门上响起轻轻的叩门声。他连忙上前,还未至门边,便听身后传来温和的轻唤:“玉堂……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白玉堂顾不得门外的倒霉鬼,几步抢到床边,撩起一侧床缦低声道:“时候还早呢,你唤我做什么?”千般小心,还是惊醒了这难得浅眠的猫儿。
展昭扶着他的手坐起来,靠在软囊上朝他微笑:“这满床金屑幽香撩人,展某哪里睡得着啊。”说罢便拾起枕边那只仍带着露水的桂枝,颔首轻嗅,又笑着看向那人,“玉堂,你今日好兴致啊。”
“再好的兴致现在也没有了。”白玉堂没好气地拉高他腰间的薄被,小声道,“唉,还是吵醒你了。”
“这一年我睡得够多了,也该醒了。”展昭笑道,“谁来了,还不快去开门?”叩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声音大了些许,想是听到屋里的声响,胆子也大了些。
“还能是谁……”白玉堂不情愿地起身,拉门一看,果然看到清风端着一个托盘立在门口。神医弟子面色赧然,悄声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你说呢,他好容易才睡安稳了。”白玉堂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赶紧进来吧。”看在这小子也是为了展昭好的份上,他暂时就不说什么了。
“展大哥,你怎么起来了?”少年失声嚷了起来。
白玉堂只觉身边的清风一晃而过,连忙跟着回头,就看见那猫穿着一身单衣,站在窗边要碰那凉水呢。
“傻猫,你碰那凉水试试。”如影随形再起,白玉堂掠走铜盆,倒掉盆中的残水,又顺手拎过屋角炉子上的水壶,“等我一下能怎样啊,这么着急。”热水倾泻而下,升腾起一阵氤氲的水雾。
展昭被清风强行搀回床边坐下,脸上满是无奈:“我真的已经没事儿了。”
“师父说了,银针未取,不得妄动。”清风认真的说道,“展大哥,你都忍了大半年了,也不差这么一小会儿。”
“清风说的对,欲速则不达,你还是先歇着吧。”白玉堂拧干毛巾,趁着展昭没注意,按着他的脑袋就擦脸,“别动,很快就好。”
“天书”之事了结之后,八王爷和庞太师留在边界,同赶来的辽国太子商量战后事宜。辽国在“天门阵”中的损失远超大宋,不仅埋葬了数十万大军,还损失了数员猛将。
辽国内部也出现动荡,萧太后逝世后不久,辽主耶律隆绪也没能撑过她最后的重击,跟随母亲而去,留给太子耶律宗真的是一个极大的烂摊子。
耶律宗真不得不将谈判工作交给亲弟弟耶律重元,自己尽快返回上京,和他异母异心的兄弟、野心勃勃的叔伯,还有欲壑难填的母族、妻族争夺辽国错综复杂的权力。
不过,这位奇葩的辽国新主临走前又做了件奇葩事——让耶律重元送上一幅他亲手绘制的“鹅鸭戏水图”,请大宋天子品鉴。
这让官家赵祯很是惊讶,耶律宗真竟然不送自画像改送禽鸟图,他一改之前拿到画卷就扔内库的行为,居然真的品鉴起画作来。赏玩多日喟然长叹,这辽国新主颇有些不俗,看那画作点缀精妙、栩栩如生,不由有些暗悔两人相识太晚。
赵祯欣喜感叹之余,也技痒难耐,听闻耶律宗真热衷于佛、道,便亲笔作了一幅飞白书回赠,内书佛家经文若干,也算替辽国亡于天门阵中的士卒超度。
耶律宗真收到后大喜过望,又接连送了几次自己的画作,都是些花鸟、山水、草木,没有再送自画像,也没有再索取宋朝天子的画像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补偿自己之前的冷落,赵祯一反常态地耐心回复了对方的私人信函,还略有书法回赠。
这两人到像是寻常文人墨客一般,隔着遥远的路途唱和起来。
后人将这两国君王难得的唱和引为美谈,有诗为证:
丹青点染入纤毫,
杀粉调铅不惮劳。
谁信万几多逸暇,
抛却心力画翎毛。
不过那都是后话,眼下这两人近一年的唱和虽然没有引起朝野震动,却让亲近的人头疼不已。据说八王爷听得此信,直骂官家怕是被下了降头,又摔碎了一个上好的海螺纹定江景德瓷杯。随后,八王爷连同王丞相、庞太师等一干老臣一同上书:重阳将至,请天子在天坛设祭,为我大宋祈福。
白玉堂想,若不是怕引起两国相争,八贤王怕是早就让人把使者赶出汴梁城了,这会儿提请天子亲祭,不会真的觉得那赵小龙着了魔吧。
嗨,这些也跟他没什么关系,白五爷替他家猫大人收拾好头面,退到一旁让少年过来起针。
清风拿着一块磁石,依序取出他体内的九根极长的银针,展昭的脸上也终于透出些血色。清风一面收拾东西,一面笑着说:“去了这定脉神针,展大哥总算能松快点儿了。师父他也能放心些许。”
念及一直奔波在外为他制药的舅舅,展昭颇有些羞赧:“是展昭让大家费心了,这段日子辛苦你们。”
“说什么傻话呢。猫儿,那是你舅舅,让你舅替你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儿算辛苦么?”白玉堂捧着一件猩红的外袍过来,展开抖了抖,披在展昭身上,“我怎么想都觉着不公平,怎的这‘天书’还长了一副偏颇的心肝呀。你爹跟你舅舅的陈年旧伤一眨眼就痊愈了,怎么到你这儿就得受这么大的罪。来,伸胳膊……”白玉堂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虽然想不起来,但每每想到这个忘记就气不打一出来,也不知道缘由。
展昭站起来道:“我自己来就好,玉堂你……”
“你什么你~这一年可都是我忙前忙后的,你身上哪一处没有我白某人的‘辛苦’?你该不会是爪子刚好就不要我伺候了吧?”白玉堂横了清风一眼,把那孩子撵出房门,回头看向表情越发生动的人笑道,“猫大人,过河拆桥可是不好。还是你有了亲爹跟舅舅就不要白老鼠了?”
展昭无奈地看着腆上来的人,叹息道:“展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不是这个意思就好,咱们今日赶时间,你还软手软脚做不得精细活儿,都交给我吧。”白玉堂赶紧打断他,麻利地给他裹上外袍,把人拖到桌子前坐下,掏出一把桃木梳给他梳头,“反正你现在也打不过我,猫大人,你就从了小的吧。”
清风从门口伸出半个脑袋,不想对上白玉堂杀人似的眼神,忙一缩脖子往外跑。嘻嘻,展大哥能出门了,真好!
等到两人穿好官服,时辰也差不多了。
展昭稳稳地走出房门,在小院中环视一圈,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当真是重见天日。”
白玉堂看了好笑:“好了猫儿,既然神医给你解禁了,以后五爷会常陪你出来散心的。”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展某也等着陪白五爷喝酒呢。”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步出院门。
出了大门,不出意料地看到车架旁的包拯、公孙策还有赵珏。
“大人,父亲,先生,展昭来了。”展昭撩起衣摆稳稳下拜,三双手同时伸了过来。
“昭儿,今日你且随为父入宫。”赵珏先包拯等人一步开口,扯了儿子就走,“开封府那边另有安排。”
“父亲?”展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赵珏塞进了车厢,只得掀开车帘,“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儿?”
包拯安抚一笑:“展护卫先和老爷子去吧,本府同白护卫还有事情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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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朋友说《殊途》完结的太仓促了,很多人很多事都没有交代。我想了想,确实如此,原本想写殊途第二部,但是闺女粘人得厉害,暂时没有时间。
所以暂时摸一段番外吧,也不开新篇了。不长,就三章,我争取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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