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宇文芳只想履行宣帝行和亲之策的初衷,结两邦秦晋之好,罢兵戈休战事,以女子之身挑起安邦重任。
她已决定禁锢自我,关了心房,锁了爱恋,收拾好心情,一心一意做这漠北草原合格的女主人,佗钵大可汗身边的好妻子。
她和佗钵,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佗钵心知肚明,她亦清楚明了。
在佗钵的眼中,她看到了他对她的惊艳、欣赏、兴趣和占有欲,虽然这些都与爱无关。
可,既然彼此有这份责任,那总能并肩走下去的不是?
然,有人却断断容不得她这个和亲而来的公主!
今天,只差一点点,她就成了射杀佗钵大可汗,挑起突厥与北周战事的元凶!
想到那只破风而去,明晃晃射向佗钵面门的白羽箭,她尤感后怕……
灯火通明下,她红唇绷,小脸儿霜白如玉,看似平静,却似千里冰封,只余萧杀,清凌凌的目光落在手中十二根白羽箭上,杏眸微闪,墨玉般晶莹剔透的瞳子里是一排排森冷光寒的三棱箭簇:
举步上前斧钺加身,抽身退后壁韧悬崖。
她已退无可退,前路,又何其莫测艰难,可她,定要走下去!
云儿早已将一干伺候的宫女打发出内帐,和雨晴隔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目光中的担忧和后怕。
公主沉默不语的只静静擦拭箭簇,显然,是在想事情,公主想事情时她们绝不敢打扰。
曾听府里的两位美人说,赵王妃嫁入王府时,有什么心事时总爱自个一人静静的擦拭箭蹙,一擦就是几个时辰。
而公主自来了突厥王庭,似乎就承继了赵王妃这一癖好,有心事时,不是默默托腮出神,便是静静的擦拭箭簇和赵王妃所用过的金纹皮箭筒……
“公主,”此时见公主终于擦拭完了,雨晴忙上前,不无担心道,“您晚膳未用,多少还是用一些吧。”
毫无食欲的宇文芳刚想摇头,外帐和宫女说话的冬儿清甜的声音传了来,很快,拎着大大食盒的冬儿走了进来。
“公主,奴婢熬了鸡丝香米粥,软软的,糯糯的,可香了,听云儿说公主晚上未用食,不如请公主尝尝奴婢熬的这鸡丝香米粥,可是还合胃口?”
宇文芳抬头,看见冬儿巴巴看过来的眼神。
冬儿的气色已大好,带了红润的脸上已几乎看不出曾受刑的痕迹,然她身上被烙的奴印……
此时的冬儿笑得温柔可人,可难掩眼底里的担忧,打开食盒,取出几样精致的吃食,粥罐里的热气袅袅浮起,将香气尽情挥散。
四个贴身侍婢中,属冬儿厨艺最好,夏儿则最是爱吃,亦喜做甜食……
想起死去的夏儿,宇文芳目光微黯,看着身子骨已养好,伤势已愈只等着将池安儿所需的药材备齐便可将身上被烙的奴印去掉的冬儿,再看看旁边同样眼巴巴看过来一脸担忧色的雨晴和云儿,她微勾了勾唇,冰封的面容瞬间回暖。
看来,她这不吃不喝的样子倒将这几个丫头吓得不轻,连冬儿都坐不住了,亲下厨给她做吃食。
宇文芳心下喟叹,深吸了口粥香,笑道:“既是冬儿所做,那便用一些吧。”
只一句,三个侍婢立时喜笑颜开,忙不迭上前侍候。
雨晴和云儿向冬儿投去了感激的眼神,不管怎样,公主能吃下东西就好。
冬儿舀了一小勺的鸡丝香米粥,先吃了下去,又每样吃食用了一点,这才用银勺给宇文芳盛粥,银箸布菜。
看着规规矩矩一板一眼试吃的冬儿,宇文芳目光一恍:
冬儿最是个守规矩的,私下里让她不必自称奴,她却断断不肯,定要谨守着为婢的本分。
冬儿和雨晴云儿不同,她父母双亲尚在,还有个一心痴等着她的情郎……
想到与冬儿倾心相恋的张亮,不由想起他的主子“兆陵候”麂文泰……
麂文泰,这个名字,一闪而过,竟不能在她心头再激起一丝波澜。
待池安儿将冬儿身上的奴字耻辱去了后,定要将她尽速送回中原……
“公主,”在宇文芳边吃边思绪辗转时,冬儿似想起一事,道,“今日我推着无忧外出晒太阳时,听见骑射赛上传出来琴乐声,无忧说,那一曲‘苍漠舞秋风’弦琴曲她曾听过。”
冬儿感佩女乐无忧当日在迎亲夜宴上挺身而出的义举,且两人都身上有伤,颇算同病相怜,一个身上被强行烙上了奴字耻辱的烙印,而另一个,身为官奴烙着奴印且双脚被重创恐此生再也站不起来……
如此,冬儿倒是对无忧多有照拂,今白日里,还推她出来晒太阳。
“噢?”宇文芳起了兴致,她精通音律,自是听出弱水琴技不凡,且其所奏的这首弦琴曲也是第一次有所耳闻。
“无忧说,这首‘苍漠舞秋风’是韶花阁一位获罪的官奴女乐所作,那女乐叫温情,原是‘润’字花阁里的女乐,极有姿色,又弹得一手好弦琴,身价不低,可因此女不堪调教,几次冲撞客人,惹得阁中掌事大怒,便将温情贬去了‘秋’字花阁。”
韶花阁女乐?
宇文芳惊诧。
“无忧可确定弹琴之人就是韶花阁里的温情?”宇文芳追问。
冬儿忙道:“无忧说她们这一批官奴刚进了韶花阁就被带去了一独立的偏院,经受调教,后来她们几个出众的便被选去了等级最高的‘润’字花阁,那时温情已从‘润’字花阁被贬去了‘秋’字花阁,韶花阁十几个花阁,等级森严各不往来。”
“而无忧只所以能知道温情,还是因这曲‘苍漠舞秋风’,一次她无意间经‘秋’字花阁时听见有人在楼上弹这首弦琴曲,她听后颇为惊艳,便记住了其中一小段,后弹奏给掌乐事的姑姑,掌乐事的姑姑说这弦琴曲是被贬去‘秋’字花阁里的那位脾性执拗不堪调教的温情所创所弹。”
“因此弦琴曲难度极高,其它女乐弹奏时不易掌控,如此,整个韶花阁能完整弹奏这曲‘苍漠舞秋风’的便只有作此曲的温情了,便是无忧,也无法尽能掌控此曲乐。”
“所以,今日一听见这曲‘苍漠舞秋风’,无忧便失口而出,还以为温情也被掳来了王庭。”
待冬儿收拾好残食退出去后,宇文芳手抚桌案,芊长玉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击节,又似思忖时无意识的动作。
见公主又沉思上了,雨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宇文芳先她一步开口了,唇边一抹似笑非笑道:
“左夫人还真是有个好兄长好儿子!”
“上次冒乌顿伙同暌息自漠河边城掳了‘韶花阁’的无忧她们几个女乐,这次,又是韶花阁的女乐,不过看情形,这位温情,哦,不,弱水姑娘倒不似被强掳来的,而是自个儿心甘情愿的,有意思。”
身后的雨晴则不由眯了眯眼,气道:“他们竟然找了这么个货色来,韶花阁的女乐,整日里被调教着如何伺候客人,难怪能迷倒大可汗的眼,左夫人她倒是好算计,就不知找来的这帮手,它日会不会连她的宠一并给夺了去?”
一旁的云儿若有所思:“公主,左夫人的脸一直由池安儿给她医治,可池安儿明明说她未治愈左夫人,给她留着根呢!还以为可以由此挟制住左夫人,让她安分些,却不成想,她的脸竟然治好了,竟又跳出来害公主,这次,若非冷公子及时出手……”
云儿忽想到什么,神色微变,忙收了声,悄然看了眼宇文芳,却见她击节的芊指一顿,神色微恍,片刻,又若无其事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击着节。
宇文芳一箭险些射死佗钵,事关重大,虽是有惊无险,可吓出一身冷汗的汝南公宇文神庆和长孙晟自是要私下里问个清楚明白。
宇文芳将赛场上她发现左夫人箭术有诈,还同弱水眉来眼去的种种,以及怀疑危急关头是冷天奴暗中出手救下佗钵,解她的危机,且将左夫扯进来的一事尽述一番……
宇文神庆和长孙晟在庆幸之余思虑之下,决定隐忍不发,敌在暗我在明,且正如宇文芳所虑,一没证据,二不欲将深受大可汗忌惮的冷天奴扯进来。
长孙晟虽是武将,也发现了射向佗钵的箭走向诡异,可毕竟非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士,差距,在骑射赛场上就明晃晃的摆在这儿。
长孙晟私下里去找冷天奴,他认定以冷天奴高深莫测的身手,定会发现赛场上暗动手脚助左夫人后又欲借千金公主的箭射杀佗钵大可汗的黑手。
结果,长孙晟吃了闭门羹,许争说他家少主旧伤复发,不见客!
闭门谢客,甚至连“不求公子”霍不与又给请去了,可见冷天奴伤得不轻。
想起长孙晟所说,宇文芳心有忐忑,眼帘微垂,掩去眼底里的情绪,强迫自个不去问,不去想。
“左夫人的脸……”
眼前浮现出左夫人那张白晰滑嫩的脸,可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宇文芳芊长玉指轻轻击着节,若有所思:“真就治好了吗?”
“雨晴,”宇文芳忽道,“传我的话,请长孙大人私下派人去韶花阁查,查清那个叫温情的女乐,本公主要知道这女人的一切。”
“传池安儿,本公主有话要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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