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音紧张得屏住了呼吸，手忙脚乱的伸出手想要去够一旁放在凳子上的那堆衣物，方想站起来，门内已经洒进了一道惨淡的白光，那脚步声也愈来愈近了。

　　她这儿到底是奴婢房，没有屏风此等遮挡之物，房间里简陋到只有一床一桌，几根凳子和水壶杯子，放眼望去，最宝贵的东西大抵便是那一只装衣裳用的梨木箱子了。

　　如音每每洗澡都是锁紧了门窗，躲在屋子最阴暗的角落之中，虽然府中有专供下人洗澡的澡堂，但如音却并不爱去那儿，之前她曾在澡堂中被人绊过脚，更是有人在她的洗澡水中添了辣椒水，如音是恨极了下人之间的那些算计，却又没法将这些害群之马给揪出来，干脆便选择避而远之。

　　加之后来她搬到了爷的后院，去澡堂那边也着实是麻烦，故此如音都是躲在房间沐浴。

　　她分明记得进门之时已经将那门闩给拴好了，不知为何会出现眼下的这种状况。

　　如音受了惊，本想穿衣，不慎间却是脚底一滑，重重的摔回到了浴盆里头。

　　这个动作激起了层层水花，吓得走进来的那个人也突然停下了脚步。

　　公子赋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至一半，忽的便愣住了。

　　此刻已经酉时过半，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自己足下的这一点亮光。他的视线在空洞的房间里找寻了半刻，也没有看见如音的身影，本打算将手中的面放在屋子里便走，而那一阵异响，却是把他吸引了过去。

　　公子赋眸光流转，只见在那不起眼的角落之中，似是放着一只大浴桶。

　　浴桶里的人儿此时正惊慌失措的躲在水中，露出半截瘦削嫩滑的肩膀。

　　许是这夜色太黑，如音的肤色显得益发的白皙，宛如是精打细磨的珍珠粉，外头的月光随着他的脚步倾斜到了她那边，隐约还能看见她脖子上挂着的晶莹水珠。

　　如音紧紧的抱着双臂，黑夜中，那双眼睛格外的亮，闪烁着楚楚可怜凄恻光芒。那道光芒在他的心中掠过，公子赋的心头登时漫上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自知自己不慎撞见了这奴婢沐浴，当下清咳一声，将那碗筷放在桌子之上，快步出了房门。

　　走至门口之际，公子赋放慢了脚步，忍不住低笑。

　　不知不觉之中，这贱婢逐渐的成长为一个女人了呢。

　　公子赋仰头看了看这一抹清绝的月光，未再多做停留，抬脚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当中。

　　如音听见那脚步声愈来愈远，这才敢从浴桶中钻出来。

　　方才爷离开的时候，脚步刻意走得特别的沉重，似是在提醒她，他已经走远了。

　　如音摸着黑擦干了身子，又将衣裳全都穿戴整齐，这才点上屋子里的油灯。

　　油灯一亮，她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这是一碗素面，汤里飘着几滴油，上头还铺着一个煎得油光金黄的鸡蛋，虽没有肉，闻起来却是喷香扑鼻。

　　如音心头不由漫上了甜滋滋的感觉，所以适才爷误闯进来，是为了给她送面的吗？

　　她在桌子前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捧起碗，喝了一口热汤，汤汁鲜美的味道传递到味蕾之上，如音满身满心都溢出了暖暖的幸福。

　　只是，才尝了一口，她就又放下了碗筷，打开门庭朝公子赋的寝殿走去，她要去向爷负荆请罪。

　　如音一路走到公子赋的卧房之前，只见两扇贴着琉璃窗子的酸梨木大门此刻正紧紧的合在一起，门前摆着一双朝云靴，隔着流光四溢的琉璃窗子，如音能瞧见卧房里透射出来淡淡的烛光。

　　如音当下跪在尘埃里，恭敬的朝门内磕了个头：“爷。音儿求见。”

　　寝殿的大门是敞开的，这就说明爷一直在等她。若是爷不想见她的话，只怕早就已经栓上了大门。

　　屋内传来了静静的翻页之声，片刻之后，里面才悠然传出一道低沉的嗓音。

　　“进来。”公子赋淡淡道。

　　如音闻言，小心的脱去鞋子，将自己的绣花鞋与公子赋的朝云靴摆在了一起。而后才仔细的推门而入。

　　进得门来，如音便看见公子赋手里握着一本竹简，凤眸里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怒，他的视线仍旧是盯着竹简上的字，嘴里却问道：“何事？”

　　如音跪了下来：“音儿来向爷请罪。音儿挑完水之后未曾第一时间向爷禀告，这是其一，让爷等候如此之久，这是其二……让爷亲自给音儿端面，这是其三……”

　　“哦？”公子赋发出一声轻蔑的笑，目光瞥到如音的身上之时，如音只觉浑身浸了一身凉意，“何以见得本候就是在等你？你不过只是个奴婢罢了，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公子赋扬唇，这话儿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抑或是在说给如音听。

　　如音当下把脸贴近了地面，诚惶诚恐道：“爷平日里不想见音儿的时候，正殿的宫灯都是灭了的，而今日宫灯高挂，正门敞开……”

　　说完之后，如音又整理了一番思绪，略带苦涩的开口：“音儿自知自己是低贱的奴婢，如今却几次三番做出此等逾越之事。故此更该向爷请罪。”

　　公子赋见她这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终是缓缓的放下了竹简，眼里漫上些许兴味：“音儿不愧是本候的贴身婢女和钦点死士。倒是对本候的脾性了如指掌了。”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危险，公子赋说罢，倏然起了身：“既是音儿自己恳求，那本候便顺了你的心意。明日开始，每天正午之间将两缸水打满，何时到本候这儿复了命，何时才能用饭。打完水之后，下午便去厨房里劈柴，将第二日所需的柴火全都劈完，方可去睡。”

　　“是。”如音几乎是不曾犹豫的便高声应道。

　　虽然她不明白，爷为何要让她一个头等丫鬟做着三等丫鬟所做到粗活儿，但只要是爷的吩咐，她都会无条件的奉从。

　　公子赋眯了眯眼，却是觉得有些奇怪了。

　　他盯着虔诚的跪在地上的如音看了一会儿，居高临下的问：“你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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