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我吗？”公子赋朝前迈了一步，在如音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的嗓音低柔沙哑，还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宛如是从空谷幽冥之中传出来的天籁之声。

　　如音的心狠狠的为之一颤，旋即坚定的摇头道：“不恨，音儿从未记恨过爷。音儿愿意一生一世追随爷，一生一世听命于爷。”

　　如音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带着恳切的真诚和莫大的说服力。她知道爷一直对自己心存猜忌，觉得自己只是在应付他，只有她自己明白，她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音儿发誓，音儿心中绝无二念。”见公子赋一副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的样子，如音干脆举起右手，掷地有声的宣誓道，“自从父亲离世，继母逃走之后，音儿身旁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音儿早就把爷当成了至亲至近之人……”

　　如音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适有所逾越，小心翼翼的偷瞄了一眼公子赋的眼神，登时又把脑袋伏在了地上：“音儿知错。主仆有别，音儿不该自大……把公子比作是亲人。”

　　公子赋却并未出言去责罚她，而是神情微怔的望着那跳跃的烛火。

　　亲人……

　　如此说起来，他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呢。公子瑾虽喜欢找他玩耍，但到底还只是个孩子，日后迟早要接触那些勾心斗角之事，终有一日是会疏远的，公子安……公子安便更谈不上是亲人了，非但如此，他还是自己的仇人。

　　宫中那些个与他皇兄皇弟相称的，不过也全是些见风使舵的主罢了。有朝一日若是他公子赋不再像今日这般威风凛凛，只怕这群人散得比鸟兽还要快。

　　亲人……这世上唯一配称得上亲人的，唯有他的娘亲而已。

　　可他的娘亲却……

　　想起了过往之事，公子赋眉峰轻皱，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肃杀冰冷。

　　如音一动不动的维持这跪拜的姿势，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就在她以为爷又在想什么法子惩戒她的时候，公子赋幽然开了口。

　　“地上凉，快起来吧。”公子赋不动神色的垂下眼睫，遮挡住了他严重那一瞬即逝的悲伤情绪。

　　如此想来，他和这个如音丫头倒是同病相怜呢。只不过，奴婢注定只能是个奴婢，永远也跨越不了这道身份的鸿沟。

　　公子赋说着，亲自弯下腰，伸出双手将如音给搀扶而起。

　　如音冰凉的双手扶在他的手腕之上，抬眸之际，忽然想起方才沐浴之时不慎被爷给撞见这事儿，脸颊两侧当下飞快的窜上了两团红云。她清灵的双眸闪了闪，忙低下头，就连去看公子赋的勇气也没有。

　　公子赋亦是想起了令人血脉喷张的那一幕，搀着她的手莫名的就变得烫了。

　　二人静默无言的相对着，终是公子赋先推开了她：“若是没什么事就退下吧。明日你还要早起去挑水，本候也要睡下了。”

　　公子赋这一推稍显有一些用力，如音猝不及防的连退几步，勉强才站稳。

　　如音毕恭毕敬的向公子赋的背影鞠了一躬，这便走出门外，穿上鞋子，离开寝殿。

　　走出殿外之际，如音发现东边那座荒废已久的屋子不知何时竟亮起了一盏油灯。油灯的光忽明忽灭的纸窗上摇曳着，显得诡谲莫测。

　　如音心里虽有困惑，却也不敢过去窥探，粗略的瞧上几眼，就规规矩矩的回到自个儿所住的小屋之中。

　　桌子上的那碗面早就已经糊了，可如音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只觉鲜美无比。

　　比起又硬又没有滋味的树根，爷送来的这碗面已是珍馐美馔。

　　如音吃饱喝足，便满足的蜷缩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入了梦。

　　而寝殿中的公子赋，却仍是没有半点的睡意。他的脑海中一遍一遍反反复复的晃荡着今夜不小心见到的那副画面，还有许如音那双明亮如同珠宝的双眼。

　　公子赋不由得嗤笑一声。

　　他这是怎么了？

　　饶是天姿国色的陌浮柔摆在他的面前，他也未曾动过情，今日他竟然因为一个贱婢的胴体而动了情……若不是他及时清醒了过来，恐怕那贱婢此刻还未走出自己的寝殿。

　　公子赋舒了口气，又盘腿坐了下来，打坐半刻，待身体里的燥热逐渐被压了下去，他才回到床上去睡下。

　　接下来的几日，如音每天都在做着重复而毫无意义的活儿——挑水和劈柴。

　　一开始的时候，她只能用两只手提动一只水桶，如音时常因为挑水而耽搁了劈柴的时辰，每日都要忙至半夜才能休息。后来她发觉这样运作实在是太慢，便开始尝试一次拎两只水桶。

　　连日下来，她已是渐入佳境，能四平八稳的同时拎着两桶水一齐回院子里来了。

　　非但如此，在这样高强度的磨练之下，她渐渐觉得自己双手的力量似乎大了许多，就连劈柴也显得异常轻松。

　　从前觉得斧子太重的她，如今却宛如握筷子似的轻松。只是双手之上磨出了许多水泡。她白日里就在府上做着这些粗活，到了夜里就躲在房间里偷偷的替自己上药。

　　身体里这些奇异的变化只有她自己一人能够发觉，而旁人见到她，则像是在看跳梁小丑。

　　如音不是不晓得，厨房里的婆子们与府邸上下的丫鬟们都在偷偷的议论着她，每每当她走过，还会刻意发出一阵嘲讽的哄笑之声。

　　人人都笑她是京中第一头等劈柴丫头。

　　可不是嘛？别的头等丫鬟，每日都做着给主子沏茶焚香，研墨伴读之类的文雅事儿，只有她，每日都往拆房里跑，过得比一个下等丫鬟还不如。

　　如音倒是从未放在心上，任凭这些无聊之辈在自己身后嚼舌根。

　　她非但是不在意，反而还在为自己的改变而觉得欣喜。

　　自打断了脚筋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浑身轻盈的体验了。如音自己也说不清，这到底是日复一日的训练的功劳，还是爷赐给她的那一瓶活络膏的功劳。

　　就在她每日越来越早的完成任务的时候，公子赋再一次的唤她进了寝殿。

　　而这一回，她总算是知道了那位住在东边小屋里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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