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名曰商几,亦是从鸿蒙开辟时就在此世游荡的神,像人一样会有经历衰老,唯一不同的是——就像阴阳互生,互相绵延滋长一般,衰老到了极点又会恢复年轻,从孩童起始,重新开始成长、成熟、衰老、新生的轮回。
商几的任务不过就是给亡灵引路,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亡灵——善良的、凶恶的、贪婪的、阴鸷的……把他们送到黄泉的路口,途中便可望见他们的一生。后来商几厌倦了如此乏味冗长的过程,当然了,也是因为活得太久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便收了几个童子,让他们去帮自己办事,自己则在小院中锄田种花,下棋品茗,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
现在难得有个人能勾起他的兴趣,就像自己死水般的平静日子突然被一颗从天而降的石子打破了,水活流动,让他兴奋战栗。
商几有好几处居所,夏天住北荒,冬天住南荒,至于春秋——就住的不南不北。南乔好奇打量着商几的院子,杂草生的几乎要与人一般高了,花木却也欣欣向荣,地上堆积着杂物,看起来应当荒废了许久。院子不大,就像是从密林的中央特地辟出一块地方,周遭皆是合抱不可围的大树,枝叶高高朝天空伸展开去,仿佛要极力地去触碰那斑斓无暇的天际。枝叶繁盛,把小院的上空围的那叫一个密实,不过从叶片间透下片片光斑,如碎玉金屑般散落在地——明亮的晃眼,缓步过去,恍然惊觉,不过是上天的一个小小把戏而已。
“姐姐——”两个稚嫩的童声传来,南乔忽的一惊,屋里已经有两个圆滚滚的小娃娃跑了出来,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把南乔的心都叫软了,南乔不由的傻笑起来,整个人宛若漂浮在云端,点头应道:“你们好,你们好。”
商几闷闷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突然用木杖砸地醋道:“你们两个小东西,只看到她,看不到我么?到底谁才是你们的师傅?”
两个娃娃面面相觑了半晌,察觉事情不对,立马又跑到商几身边一声一声唤着“师傅”,商几很是受用,用手抚须笑道:“这样才像话。”突然想起了什么,板着脸问道:“我不是叫你们好好看家么?你们看看——这杂草都比你们高多了,怎么守的家,啊?”
其中一个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仰着圆圆的小脸蛋解释道:“师傅,你都说它长得比我们两个还高了,你要我们怎么除草呢?你忍心看着我们被杂草压扁吗?”
南乔在一旁掩着嘴痴笑,商几偷觑了一眼,觉得自己的面子和威严就快被这两个小娃娃整的荡然无存,赶忙清了清嗓子道:“你们现在长能耐了是吧?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还胡乱找借口,被客人看到像什么样子?再不教训教训,只怕你们都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师傅!”商几丢掉拐棍,抱起一个娃娃就要打,巴掌还没落下去,那娃娃就已经哭的震天响,拼命扭动着身躯,扯着嗓子告饶:“师傅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商几是个老人,哪经得起这娃娃如此折腾,咬牙忿忿道:“不许动!非要把我这把老骨头弄散架了你才快活是吧?”
小童子肥嘟嘟的脸涨得通红,身子停止摆动,一双眼睛带着泪水,忽闪忽闪地向南乔望去,可怜巴巴道:“姐姐救我!”
南乔的心登时化作了一汪春水,上前抚了抚童子的脑袋,对商几道:“他们两个小娃娃帮你看家不容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都看不下去了,快些放了他吧。大不了,我来帮你把这院子中的草除了。”
商几顿时笑呵呵的把小童子放在地上,笑着点头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南乔翻个白眼无奈道:“是是是,您老就放心吧。”
小童早就跑到南乔身边,把南乔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立时觉得自己安全了许多,一下一下的抽泣道:“谢谢姐姐。”
商几无奈指着小娃娃对南乔道:“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看着是小,但已经三百岁了,比你大的不是一点半点。”又转移了对象摇头道:“你看看你——三百岁的人儿了还喊人家小姑娘叫姐姐,害不害臊?”
南乔一听有些发蒙,向自己身下那个滚圆滚圆的小东西道:“他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三百岁了?”
小东西腼腆的笑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可是按照你们人族的年纪来算,我只有三岁呢。”
南乔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怒意,满含深意地笑道:“我虽答应了帮你们除草,但也没说是我一个人,你们两个,谁也不许偷懒,给我过来!”
如此转变,倒让剩下来的三人都吓了一跳,半晌,商几方才抚掌笑道:“我看这样就很好——从此以后自然有人治你们,我也少操份心思。”
两个娃娃见躲不过了,叹息一声,合力拔起草来,南乔也跟着一起。到傍晚才全部弄完,商几早已准备好了晚饭——他不吃,但两个娃娃并这个闺女要吃,便兴兴头头的忙活了一个下午,三人早已饿的七荤八素,结果这饭菜一下肚,都齐刷刷的吐了出来,叫苦不迭道:“好难吃!”
商几原本期待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铁青着脸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童子们顿时噤声,埋头把碗里干瘪的白饭往嘴里扒,悄悄拉动南乔的衣裙示意她不要说话,谁想南乔并不觉得商几可怖——大约是因为商几有求于她的缘故,开门见山道:“看看这饭——多干,看看这菜——颜色难看就不说了,还这么咸。”脸上还摆出嫌弃的表情。
商几不相信南乔,硬是自己尝了一点点——他从来没有尝过这种东西,自然也不晓得酸甜苦辣各种味道,却也是本能的蹙紧了眉头,百般艰难的将这一点点饭菜咽了下去,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将桌上的饭菜倒尽了,吩咐两个童子道:“你们去买点饭食回来吧。”
“哎!”两人兴奋不已,转眼间已经飞下了山,他们的钱都是那些亡灵的买路钱,不多但已足够供养他们两个了。
南乔有些不好意思,安慰商几道:“你别不高兴,厨艺这种东西嘛,熟才能生巧,你第一次做,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很好了。”话甫一出口便想起了烛龙,心情登时有些低落,颓然低下头去。
商几却不知为何来了兴趣,盯着南乔不住地看,也不知在看什么,脸上还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南乔虽然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从对面投射过来的视线,警觉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商几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继续想。”说完便愣住,懊悔地掩住嘴。
南乔“哈、哈”笑了两声,一拍桌子起身道:“我就一直觉得你奇奇怪怪的,看来果然是。你说,你到底要我来干什么?”顿了顿又道:“赶紧把白沁瓶给我。”
商几苦着一张脸,用手挠了挠头,左右寻思了一番道:“我告诉过你了呀,我想弄清楚你的命局。至于白沁瓶嘛——我现在就给你,你拿了宝贝逃走怎么办?”
两人争执不下间,小童提着饭食飞奔回来,只不过两人只剩下了一个——回来的这个叫白露,不见的那个叫白霜。
“你哥哥呢?”商几问道。
“在路上刚巧碰到两个亡灵,哥哥去渡他们了。”白露抹了把汗道。
南乔闻言惊讶不已,愣愣道:“你们说什么?亡灵?”
“是呀。”商几点头道,“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我的责任就是给亡灵引路,不过我做烦了,现在偶尔会渡几个,一般都是由他们代劳。”
南乔的心猛地一震,扶着桌沿缓缓坐了下来,双目已然失神,对着深蓝夜幕怅然望了半晌——虽然目之所及,不过是高大沧木,还有从叶片的缝隙中透出的几点疏星,深吸了一气,正色问商几道:“亡灵还会保持为人时的样子吗?”
“是啊。”商几不明所以道。
南乔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有没有见过两个男人,一个叫天宝、一个叫东宝,应当是在赤水那边的,天宝的肩上有一颗痣,长得比较正经,至于东宝么——身上带着一股痞气。”
“我——”商几为难道:“我手下有几十个童子,每个人每天都有许多任务,不大可能记得这些。”
“日子不久,差不多就在一年前,”南乔不愿就此放弃,努力挣扎道:“一年前我和东宝天宝通过赤水去青丘,在路上被人截杀,他们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可是尸体一直没有被找到,所以我一直心存希望,希望他们还活着。”
商几听了也不禁皱眉,沉吟道:“都一年了尸体还没有被找到?这样吧,我明天把童子们都聚集起来,跟他们打听打听,不过有没有结果,我不敢保证。”
南乔握住商几的手连声道谢,商几慈祥目视着眼前的少女——虽然她的命局坎坷而混沌,但她纯良的心性,他确是一眼就能看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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