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前面的一大块空地上,站满了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小童子,几十个圆乎乎的身子挤在一处,活像要下锅的汤圆。商几很少会将他们召集到一起,毕竟一个两个的尚且可以管束,现在的情况却是他们的声音比商几还要高,你一言我一句,吃着东西唱着歌,三五个团聚在一处,压根不在乎商几扯着嗓子在叫什么,真是急煞了人。商几忍无可忍,拄着拐杖走到一个正在学武术把式的童子面前,拿起棍子就往他的屁股上来了一下,那童子“哎呦”了一声——凄惨无比,顿时整个场面都安静下来。商几满意的点点头站在原地问道:“你们给我好好想想,去年春天的时候,有没有引渡过两个死在赤水中的男人,一个叫东宝,一个叫天宝。”
童子们凝神想了片刻,突然有一小童举手道:“师傅,我好像见过!但是他们两个怨气重的很,不愿意和我走。”
“那他们现在在哪?”南乔迫不及待道。
那小童被南桥吓了一跳,十分无辜的望着她道:“亡灵放不下今生执念,就不能进入黄泉,也自然不是我可以管的事情。他们想必是自己游荡去了,我也没注意。”
“是吗?”南乔苦笑了一下,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小童子怀疑自己说错了话,不知所措的望着师傅,商几轻拍两下他的头,宣布道:“我给你们准备了些新衣服,一人拿一套后就散了吧,各自回到各自职位上,可千万别耽误了工作。”
众小童听了兴奋不已,齐齐涌到屋内去抢新衣服,商几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南乔身边,想了想道:“你在此世,他们在彼世,就别再执着了。”
南乔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眼神空空望着院中的狼藉,问道:“他们既然没有走,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说不定来过呢?你看不见他们但不代表他们没有找过你。他们若是想通愿意投胎了,还是可以去黄泉的。”
“不会的,”南乔一笑道,“不是没有别的小童子见过他们了吗?难道他们还能自己打开通往黄泉的路?”
商几尴尬地挠了挠头,道:“那倒是。”
“能不能跟我去几个地方?如果他们还在此世徘徊羁留,就一定会去那几个地方。”南乔满脸期待望着商几。
商几在心中暗暗叫苦,想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被这个小姑娘驱使来驱使去,真是活活受罪啊,可是拒绝她吧又不忍心,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但是加了一个小小的条件。
晚间,商几把两个小娃娃打发去睡觉了,和南乔对面而坐,烛火微暗,只不过能让他们刚好看清对方的脸。商几把面前的一碗水推给南乔,道:“喝了它。”
“这是什么?”南乔不解道。
“恩……就是能延长寿命的药水,你快喝了它,我看到你的寿命不长久啊……”商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哪里是能延长寿命的药水,而且他也堪不透南乔的命局,不过是怕南乔听了真相不愿意配合他罢了。
南乔半信半疑,但转念想到天宝东宝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捧起碗一口喝尽,登时感觉自己失去了意识,昏昏沉沉的,脑子像一团乱麻什么也想不起来,而且还疼的厉害。
商几看药已见效,胸有成竹的等待了片刻,见南乔终于放弃了和药效抗衡,闭着眼睛垂下头,一言不发。商几兴奋的摩拳擦掌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都要认真回答我。”
其实呢,这就是一个让人失去意识只能说真话的药水。
“好。”南乔闷声道。
“你是谁?”
“南乔。”
“你属于人族吗?”
南乔愣了半晌,答道:“是。”
怎么会这样?商几不由皱了皱眉头,脸上原先的纹路更加深陷。他不是已经给南乔喝了药水了么?怎么感觉没什么效果呢?虽然南乔看起来与普通的人族没有差别,但是哪有人的过去和未来一片混沌?
商几锲而不舍,继续问道:“在凌河镇当店伙计之前,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不要问商几为什么知道凌河镇的事情,他是引渡人,自然能观望人的一生。
接下来便是更长久的沉默,商几几乎以为南乔是睡了过去,正发闷呢,突然南乔道:“在山洞,睡觉。”
什么?商几惊得手里的茶杯差点要掉了下来,这算是什么答案?睡觉?他还天天睡觉呢!虽然南乔看不见,但商几还是坚持着对她翻了个白眼。这药是不是对她不起作用?不可能呀,她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有作用?
“你是神族吗?”
南乔的头猛地疼痛起来!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翻江倒海,又有什么想要破土而出。南乔用手紧紧包裹住头,整个身躯蜷缩在一起。商几见状被吓了一跳,呆愣了半许,赶忙道:“没事没事,你不用回答我这个问题。”南乔的疼痛逐渐减轻,两手倏的垂下回归了平静,不过经过这么一闹,脑袋已经开始清醒。商几看出了征兆,赶紧乘着南乔彻底醒来之前又问了一句:“你最爱的是烛龙还是蚩尤?”
这不过是他个人的好奇——此女的命局和这两个男人牵扯不清,若她所爱之人是烛龙,或许尚能平静此生,若不是——那就少不得要承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楚,他也是不忍心。
“你怎么好意思问别人这种问题?”南乔微微抬眸看他,她的意识已经恢复了一半,抵住了药效。南乔只觉得自己像打过一场仗一般,身子疲软酸痛,背后冷汗如雨,忍不住往桌子上一趴,长长吁了一口气。
商几略微尴尬地笑了一声,辩解道:“我这不是看你辛苦,想帮你看清自己的心吗?”
南乔不由冷笑一声,道:“你还真是好意思,作为一个神靠这种手段来探听人家的秘密,难道还是值得宣扬赞颂的好事么?”
商几红了脸面,闷闷地喝一口茶,小声嘀咕道:“反正我也没打听出什么,真没见过这样难对付的小姑娘——喝了我的药水还这么精明的。”
南乔一愣,试着去回想刚刚自己说了什么,可是脑袋里什么都想不出来,便问他道:“我都说了些什么?”
“我不告诉你。”商几嬉皮笑脸道,总算也有这小妞要求他的事情了。
南乔甚是不满的白他一眼,把头掉换个位置,依旧枕在自个儿的手臂上,不屑道:“不告诉我就算了,我到底也不像某些人,好奇心那么重,连别人的私事呀——都要过问。”说完自己都忍不住一笑。
“罢了罢了,”商几摇头摆手道:“东宝天宝的事我也不管了,省的某些人说我多管闲事,我乐得清闲。”
“不行,”南乔激动地直起身子道:“你答应我了,只要我配合你,你就陪我去找东宝天宝的。你是神,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哎呦呦,现在知道我是神了?”商几挤眉弄眼道,“对我大呼小叫、呼来喝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神呀?”
南乔气的说不出话来,硬是把已经冲到喉咙的话给憋了下去,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东宝天宝的事情要紧,她可不能逞一时意气而误了大事。南乔心不甘情不愿的闷声道:“行了,就算是我的错吧,我们的约定不能变。”
商几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虽然道歉的态度算不上非常诚恳,但对于这个不是一般的倔强的小姑娘而言,能有这份觉悟,已经很不错了。商几对她的服软还是很受用的,点头笑道:“看在你诚心祈求我原谅的份上,我就姑且发发善心帮你这一回吧。”
南乔勉强牵动嘴角,不情不愿道:“多谢。”
“不用不用,应该的。”商几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两人耍些嘴皮子,忽然闻得一阵花香扑鼻,南乔只觉神清气爽,自己的身子也平复了好些,听到商几笑道:“怎么把他给招来了?”
南乔奇怪道:“谁?”
商几正要告诉她,那人已经从门口走了进来,熟悉的清秀眉眼,干净的月白衣衫,负手走到二人面前,香气更浓,南乔不由失声叫道:“是你!”
她记得他,他叫句芒。
句芒朝她点点头,看到她的样子,便确信了心中猜测,饶有兴趣的一笑,向商几施礼道:“商几兄,许久不来看你,你这儿倒多了个客人。”
商几回礼笑道:“你今儿个怎么有闲心到我这里来?我这儿地方又小,还被这些小娃娃弄得像遭难一样,你这么爱干净,怎肯贵步临贱地呢?”
“商几兄说这话便是与我见外了,倒让我以后不敢来了。”句芒笑道。
商几指着椅子道:“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坐下说吧。你不敢来,那谁陪我下棋喝酒呢?”
两人的关系一向很好,不然句芒也不会深夜来访,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老友而来,而是为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句芒双眼带笑望着她,温柔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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