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镇总共就芝麻大点地方,人人相熟,谁今天生意好,谁家今天饭菜丰富……不出一个时辰邻里亲眷便都晓得了,更何况是涂山辉带着媳妇儿回来这样的超级八卦,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传的添油加醋,不一会儿就连孩子都有了。
“辉儿,赶紧生个大胖小子你妈等着抱孙子哪!”
“几个月啦?”
“啥时候成的婚我们竟然都不知道!”
“媳妇儿叫啥名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将他们两个围在中间,涂山辉尴尬地陪笑,现在是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不过她,确实也该有个身份,不然等会儿见了母亲也不好说。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涂山辉凑到女子耳边,低声询问道。
女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摇了摇头,也学着他的模样小声答道:“我没有名字。”
“那……”涂山辉略想了想,“你就叫南乔吧。”反正她们两个同根同源,叫一个名字也没什么妨碍。
“南乔……”女子两眼放空,自言自语道:“好熟悉啊。”
她竟然记得!涂山辉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双眼警觉地观察她面上的表情,见她眼睛半开对着天空,无辜且天真。看来她只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涂山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温言道:“没有什么,不必想了。”
南乔虽心有困惑,但她最怕麻烦,因而也不愿再去想,便点头应了。
“各位乡亲父老,不知我母亲身在何处?”涂山辉双手抱拳,向众人揖了一揖。
“在家。”有人接道。
“既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大家有空可以来我家坐坐。”涂山辉拽起南乔的手,自己在前面开道,南乔则在后面紧紧跟着,就这么曲曲折折地出了人群。
南乔得了不少礼物,什么簪子啊胭脂水粉啊衣服啊玛瑙串啊,刚刚那个糖人也没要他们的钱,开心坏了。手中把玩着一支白玉嵌珠的玉簪,一时兴起便插到了涂山辉了头上,看到涂山辉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不住笑得捧腹,没想到这种女用的簪子在他的发髻上竟然不显突兀,只是原本温柔的眉眼就变得娇艳了一些……
“真好看,”南乔一边笑一边夸道。
涂山辉无奈地叹口气,把玉簪取下来,斜插入南乔头顶的结鬟处,她头上本无一点钗环装饰,伶俐跳脱的很,现在增了这只簪子,倒娴静许多。
“还是与你更相配。”他说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南乔高兴地转了一个圈,裙子像流动的水波,轻轻摇动着,光点斑驳,涂山辉看得有些失神,唇角也轻轻漾开半许。
“我美吗?”不知何时南乔已经站在他的面前,踮起脚尖直直地望着他。
涂山辉本能地想避开她的目光,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倒不是南乔给他下了咒术,只是……这么近的距离,从少女身上透过来的清新香气,她眼睛里亮闪闪的星星,还有,她浅浅的呼吸喷在了他的脖子上,明明很痒,却怎么也不想动。
涂山辉闭上眼,轻轻地吻在了她的唇上。
他很紧张,紧张得睫毛都在微微颤抖,他担心南乔一把推开他,他怕南乔只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心性——根本不晓得她这么做会让他——很动心。
他闭着眼,等待着她最后的审判。
南乔虽然不知道这个动作有什么意义,但如此亲密还是会让她觉得害羞,两颊都泛着淡淡的粉红,但是踮着脚尖又有些累,以致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于是双手环上了涂山辉的脖颈。
涂山辉心内一颤,缓缓将眼睁开,第一眼就看见她两颊的粉红直直延伸到耳后,情不自禁地把她抱入怀中,让她的脸贴在他的心口处,“你听,我的心跳得很快是不是?”
南乔点头。
“知道它为什么跳的这么快吗?”
南乔摇头。
“它得了一种病,叫相思。”
“相、思。”南乔随着他念道,“怎么治呢?”
“很简单,”涂山辉笑,“嫁给我就好了。”
南乔可能是老天爷送给他的礼物吧,让他有机会在母亲面前尽一尽孝,让母亲可以看着自己最珍爱的儿子成家立业。就算他知道母亲已经长眠于地,眼前只不过幻梦一场,但也够了,他相信,冥冥之中自有缘法。
涂山辉和南乔停在一白墙黑瓦的院落外,大门上挂着“胥府”二字,那牌匾落了薄薄一层灰,看来是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木门年久失修,外皮已经脱落了许多,诉说着一种久远和不可言说的寥落。
涂山辉一言不发呆立在门外,他对这里太熟悉了,以至于他只要站在这里就能想象到母亲陪他读书游戏的场景。胥家本是这白鹤镇一等一的富户,他的母亲名为胥如烟,是胥家的二小姐,本是二门不出大门不迈的千金,怎奈天意弄人,一朝结识了他的父亲——涂山闻英,硬是上演了一出私奔闹剧,最终挺个大肚子回到胥家,生下了他,而涂山闻英却再无消息,从此他与母亲在胥家受尽冷眼,家人以他们为耻,下人明里暗里也给他们使绊子,还好有不少邻里体察他们的不易,暗地里帮了不少忙,再后来……涂山辉身躯一颤,眼眸瞬时黯淡下来。
有些过往仅仅是心酸,有些过往却是可怖。
南乔见他神色异样,忙握住他的手晃了晃,涂山辉方才回过神来,对上南乔关切的眼神,生生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
“进去吗?”南乔犹豫道。
涂山辉轻轻点了点头,用手在门上叩了两下,没有人应门,唇边微微一哂——这大概已经是胥家败落的时候了吧,胥老爷卧病在床,下人散了大半,而胥家大公子则想尽办法把母亲逼出胥府,这样才能完全得到胥家的财产。
门没有上锁,一推便开,二人径直向涂山辉母亲的住所去,一路上也并未碰到什么人。几株海棠开得异常美丽,花枝灿烂的,就像是在迎接远客。
母亲最喜欢海棠花,涂山辉顺手折下两朵藏在袖中,想着等会儿给母亲簪上。
此时胥如烟正在屋内做刺绣,做好了托人放到集市上去卖,可以补贴些家用。如今家里境况不好,对他们母子的克扣也就更厉害,还好她的绣工是出类拔萃的,不至于饿着她的辉儿。
涂山辉站在门口看着,只觉得双眼被这针线刺痛,想开口唤声“娘”却又忍不住胆怯,最终选择了默而无言,南乔便陪着他一起站着,最后还是胥如烟先发现了门口的涂山辉,惊的手中的刺绣都掉了下来,声音发颤:
“辉儿?”
胥如烟不过二十几岁的光景,却已经不施粉黛,着些朴素衣裙,但她的美丽依然不减当年,也正是因为这份美丽才吸引到了涂山闻英,这是她所有幸福的开端,亦是她所有悲剧的根源。
涂山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这是他无时无刻不在渴盼与之相见的人啊,是他此生唯一的亲人,然而他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小男孩,她亦只是幻梦一场,他变得阴诡、肮脏,他的手上沾着仇人的鲜血,而她还是那般干净明媚,像三月的春风,不让他被世间的寒风朔雪侵蚀,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伪装,唯独她——她的母亲,可以一眼就看穿他。静默了半日,涂山辉终于上前去,把刚刚采摘下的海棠戴在母亲头上,含泪笑道,“娘,辉儿看您来了。”
听见他的回应,胥如烟欣慰地笑了,眼角隐约闪着泪花,摩挲着他的手道:“辉儿长大了,个头比娘亲还高了。”
听到这话涂山辉顿时呆住,这真的只是幻像么?若真是,那未免太逼真,太不可思议了。为什么旁人都理所当然地认定他就是此时的涂山辉,而他的母亲却知道他是长大后的?而且……刚刚母亲唤他的时候略带迟疑,明显是不够确定他的身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涂山辉向南乔投去探寻的目光,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解释,南乔似乎在思考什么事,并未在意。反倒是胥如烟顺着涂山辉的视线发现了屋外的南乔,刚刚她太激动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心中有些愧疚,忙道:“姑娘请进屋坐吧。”
“哎,谢谢伯母。”南乔虽知道自己的岁数比胥如烟大的多的多,但她毕竟永远是二八年华的样貌,更何况还有涂山辉这个千年九尾狐唤胥如烟一声“娘”,自己当然就顺着涂山辉的辈分唤一声“伯母”了,不然怎么做她儿媳呢?想着想着,竟腼腆地笑起来。
胥如烟见她伶俐可爱,更生了几分欢喜,便握住她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哪家的孩子?”
南乔被她问的一愣一愣的,名字还好些,若问年纪,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人的寿命短才会乐此不疲地算时间,对于她这种与天地同寿的神而言,时间便等同于虚无,至于“哪家的孩子”,就更无从作答了。
“她叫南乔,今年三千岁,是我们青丘的一只小狐狸。”涂山辉把问题抢了过去,南乔却不领情,气鼓鼓地瞪着他——她少说也有上万岁,怎的比这毛头小子还小了?而且她身份尊贵,哪是青丘一只狐狸便能比得了的?
涂山辉憋笑揉了揉她的头发,仿佛看透了她的小心思,却只觉得可爱,一时突发奇想,又添补了一句:
“娘,你看看,她做你的儿媳妇,合不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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