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循声回望,眼前的这个男人,苍白的脸面、狭长的丹凤眼,棱角分明的轮廓,与记忆中那个黑色衣袍的男子重合的如此完美。南乔轻轻嗤笑一声,点头道:“终于见面了——哥哥。”
混沌的脊背有一瞬间的僵直,随后平静的对上她挑衅的、作弄的眼神,“你想做什么?”
造化的两头,一面是生、一面是死,一面是阳、一面是阴,本是一物两面,却根本无从相见。天边露出一丝太阳的光辉,从层层阴云中透出来,即便微弱即便只是小小的一缕,都喻示着生之欢欣。
南乔眼中掠过一丝不屑和鄙夷,冷笑道:“这话应该我来问哥哥,你想做什么?囚禁我?管束我?还是想再一次封印我的记忆我的神魂?”随后上前一步离混沌更近些,凑到他的耳边轻笑道:“你大可以来试试。”
完全苏醒的寂灭和混沌的力量一样强大,她无法克制他,他也无法克制她,南乔正是清楚这一点,才敢对混沌说出这样的话。
“你问你,你想做什么?”混沌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严厉。
南乔懒懒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嫣然一笑,“我要这人世,不复存在。”
“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南乔目光冷如寒霜,“至于你呢?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救赎我?你只知道把我关起来,把我关在那个黑暗冰冷的洞穴里!我今天才发现我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洞穴,只要是我想要的,最后都得不到,我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这世上闯荡,被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神神作弄。”南乔转过身去,合上眼,“既然是个这么糟糕的世界,留它何用?”
混沌冷淡的睁着双眸,南乔的话在他的心里并没有引起多少触动——他是混沌,没有普通人神的感情,但是南乔有,她在这人世游荡了许久,沾染上了人的任性乖张,这是身为寂灭——不应有的东西。
“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混沌点头。
“谁阻止我,我就杀了谁。”南乔倨傲对上他的视线。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你好自为之。”混沌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南乔微微恍惚了刹那,随后看向那一束透出来的阳光,眼神陡然一凛,那束光即刻消逝的无影无踪,然后,在那束光原本的地方,一道水柱从天落下,狠狠的砸在了大地之上,发出了一阵轰隆巨响,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水柱贯穿天地,然后洪水涌过来,把天火焚烧产生的灰烬带走,把人世的房屋冲破,把树木连根拔起……这世上的万事万物,终将在这片洪水中化为虚无。
南乔满意的看着这一切,点了点头。
突然,有一人从后面抱住南乔!南乔愣了片刻,立马从那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警觉的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烛龙站在她的面前,极尽哀痛,当初她把南乔从迷雾林中带出来便向混沌承诺过,他一定不会让灾难发生,可是到头来呢?他们最担心的一幕终于还是显现了,天地即将毁于一旦,而他身在其中,却无事可做无法可想,但最让他揪心的——南乔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她即便再伤心再痛苦,也不能让整个人世都给蚩尤陪葬。
他站在这里,作为原神、也作为烛龙,于公于私,他都应该阻止。
“乔儿,你真的要毁了这个世界?”
“自然是真的。”
“为什么?”
“这是个不公道的世界,我身为天道的一部分,我要推翻它,重新来过。”
“不,不是,你只是太过生气,你只是想给蚩尤报仇,仅此而已,不是么?你真的对这个世界怨恨到非要毁了它不可?你确定你是怨恨这个世界而不是某些人?”
南乔目光沉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蓦地一笑,缓缓踩着步子过来,脚下仿佛有莲花盛开,神情渐渐变得妩媚,她慢慢凑近他,倚靠他,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这样似有若无的撩拨却一点没有让他觉得高兴,反倒油然而生出一股恐惧感,让他想离她远些,再远些。他的眼中是淅淅沥沥融化的冰雪,并不是因为她的虚情、她的假意,只是因为他真真切切感受到对面的这人已经不再是她。
“你不是喜欢我吗?”南乔的手蜻蜓点水般划过他的面颊,美丽的脸庞灿若桃李。
烛龙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既然你喜欢我,你就帮我,我想做的事,你支持我就够了。还是说——”南乔抬眸一笑,“你在吃醋?”
“乔儿!”烛龙终于忍不住低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为了他要屠尽天下人,可是他真的会高兴吗?”
南乔似有无辜的眨了眨眼,“为什么不会!”
“天下人中亦有他的九黎子民,你要杀了他倾尽一生想要保护想要守卫的百姓,他就算死,也是死不瞑目!”
南乔的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犹如莲花开落——刹那间芳华尽失,她的眼神开始迷乱开始混乱,像暴风雪中茫茫一片的雪原。
烛龙见自己的话有效,心中一喜,连忙继续说道:“你看看这座涿鹿城,被水淹成了一座残败之城,蚩尤在这么多天里,一心扑在涿鹿城的重建中,你把他好不容易完成的心血毁掉,你觉得他会高兴?”
南乔的目光顺着蚩尤的手指望去,目光黯了黯没有说话。只是烛龙发现远方水柱的声势变小了些,慢慢的全部消逝,这片大地洪水没了来源,顿时也不再波涛汹涌,开始向低洼处流去。
“还有神农、轩辕的百姓,他们又有什么错?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在那里,根本没得选择。”
南乔抬起头,紧蹙双眉,摇头道:“既然他们都没错,难不成是我错了?就因为我想过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自由的生活,我就错了?”
一滴泪水从南乔的眼中坠下,随后她窝在自己的臂弯里,嚎啕大哭,可怜的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烛龙心疼的蹲下来,轻轻的抚着她的背,道:“不是你的错,一切只是因果。你从黄泉逃出来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注定好了,浮凉为你而死,注定了日后你要偿还,你对他发下的誓言又注定了今天的果,蚩尤自愿为你放下一切,让你得到真正的自由,是因为,他爱你。”
南乔仰起脸,兀自说道:“我不管,我不管。黄帝应该为蚩尤的死负责,是他逼死他的,我可以放了天下人,唯有他,我不能放过!”
南乔甩开烛龙的手,把苍褚剑从地上拔起,缓缓拖着剑走到黄帝的身边,黄帝刚刚的伤已经恢复,此刻站在她的面前,泰然自若,并不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感到畏惧。
南乔哂笑一声,“伤倒是好的挺快的。”
黄帝微微一笑,“你要杀我了?”
“是。”
黄帝抬手从自己贴身的衣物中取出一个小锦囊,交到南乔手上,“打开看看。”
南乔狐疑的将锦囊打开,里面装的是一张药房,南乔草草看过,收拾起来,问道:“我要杀你,你还愿意给我?”
“我既然答应了蚩尤,蚩尤也已经如我所愿,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给你?”
南乔嗤笑一声,“我并不会感激你。这把苍褚剑,是用我寂灭的血铸成,我杀你,你魂飞魄散。”
黄帝抬眼淡淡的看了一眼天空,阴云已经浅淡了许多——若是能用他一人的性命换天下安稳,他没有怨言。
“我知道,你动手吧。”黄帝微笑。
南乔举起剑,脸上孤冷没有一丝表情,她只要把剑插入他的心脏,她就可以为蚩尤报仇,为蚩尤报了仇,蚩尤便可安息。
千钧一发之际,苍褚剑抵在黄帝的胸口,黄帝也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的死亡,却突然听到清脆一声响,苍褚剑落在战车的木板上,黄帝猛地睁开眼,只见烛龙将昏迷的南乔揽入自己的怀中,无比怜惜的抱紧她。
“你为什么要帮我?”
烛龙眼睛抬都没有抬,“我不是为了帮你,我是为了她。少一些因,便能少一些果,她就能活得更自在。没有必要再牵扯到这些洪流中了,她太累了,我会带她走。”
黄帝沉默了半晌,突然弯下身来,“对不起。”然后走下战车,走向一个死里逃生的世界。
人世苍茫,惹人彷徨。
纵观古今,黄粱一场。
未若饮酒,大笑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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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密幽深的山林中,泉水清明流淌,上有鸟儿啼唤,在葱绿的枝叶间蹦跳,无比轻盈,无比欢快。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中流下,宛如碎玉金屑般照耀斑驳着,仿若幻境。林中雾气缭绕,恰到好处的凉意夹带着花草香气涌来,好不自在!
趟过小溪,往更深处行去,可见几间竹制小屋,外面有栅栏围住,里面住着一对璧人——男子风神如玉、女子清丽恬淡,还有一个圆滚滚的小娃娃,梳着总角,还不及男子的膝盖高,整日在院中跑来跑去。
男子从花圃中摘下一朵白芍药,插在女子的发髻间,女子娇羞一笑,水波盈盈的一双眼睛往男子那儿一望,男子便伸手把她揽入怀中,亲昵的说着耳语。
小娃娃跑过来,对着男子道:“父亲,玖兰也要。”
“玖兰有手,可以自己摘。”
“可是娘亲也有手!”小娃娃气鼓鼓道。
女子掩嘴一笑,“来,娘亲给你摘。”
小娃娃欢快的跑过去,向男子冲鼻道:“父亲就爱娘亲不爱玖兰,玖兰不跟父亲好了。”
男子无奈一笑,只狠狠瞪他一眼。
女子的纤纤玉手在花田中游走,最后停在了一株鸢尾上,轻轻一折交到玖兰手中,眼中似有波光摇曳,望着玖兰眼中一处幽暗的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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