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燃的太久,火光渐渐沉沦下去,一室的清冷昏暗,晚风从屋外吹拂进来,把烛火吹动的不断摇晃。巨大的光影投射在墙上,像是被烛火映照出来的鬼魅,站定在墙角,静谧不动。
烛龙坐在床沿,身子向内,一只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则捂在胸口处,喘息声略显沉重,尤其是在这样四处无声的夜里——更加凸现。
若是仔细观察,便可以在他的额间发现细密的汗珠,双唇泛着病态的苍白,若是轻轻触一触,会发现他玉一般的肌肤比寒冰还要冷,似乎生了一层薄冰——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人的肌肤可以冷到这样的地步。
烛龙的双脚似乎被牢牢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以至于他想换一个姿势都不能够。他闭上眼睛,在寂静的夜里清醒又迷惑、慌乱又平静。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他依旧闭着眼,不知是单纯的不想搭理来人还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那人推开屋门,脚步在屋外有片刻的滞留,随即迈步进来,走到了烛龙身旁,不知所措地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冷?”
烛龙的声音有些模糊,但依旧可以分辨得出,他说:“没事……你走。”
蚩尤蹙了蹙眉,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只一瞬,却让他有种自己被冰封住了的错觉,他即刻收回了自己的手,思绪还依旧沉浸在刚刚那种可怕的冰冷感当中,突然一下反应过来,焦急道:“你的反噬这么快就开始起作用了?”
烛龙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我能做什么?你告诉我。”
烛龙摇了摇头。
蚩尤不是初代原神,因此不理解反噬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他也不敢随意去帮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烛龙缓了许久终于感觉好些,便抬头对蚩尤道:“你赶紧去睡吧,我可能要修养个两三日,你这城中如果有冰块那类东西就请拿过来。”
“冰块?”蚩尤愣了一愣,道:“你身子都冷成这样了,还要冰块做什么?”
烛龙无奈道:“以毒攻毒。”
蚩尤似乎明白了一些,连声应道:“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便派人给你送来。”蚩尤在旁边尴尬立了半晌,见也什么事要他做,便转身向外去,就在关门的刹那,烛龙突然道:“强梁——安顿好了吗?”
“强梁没有亲人,我已经派人把他的尸首送回九黎,还是以将军的体例下葬。”蚩尤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留守在九黎的其余八位部将知道强梁暴毙的消息,会做何感想。
蚩尤见屋内再无声音传出,于是把门关上,独自一人向那屋外的浓黑夜色中去。那厚重如墨般的漆黑沉重的压在了他的眼皮之上,他双手负立在身后,在檐廊之中缓步行走,浅淡月光在地砖上投下倒影,他穿梭于这样的倒影中,每当置身坦荡的月光下便没来由松了口气,仿佛心中的一抹沉重被清散开来,他不自觉的开始数起那廊柱——这条檐廊仿佛永无止境。
他纷杂不堪的一颗心,便在此刻清晰的描摹出一个人的模样来——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敢小心翼翼的想起她,他不敢多想,生怕自己会真的如强梁所说失去了进行下去的勇气,其实强梁没有说错,他此生的柔情都败给了南乔,他会为她心软、为她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甚至愿意为她归隐,强梁太了解他,也正是因为太了解,最终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原来此世的因果报应,从来不虚。
蚩尤的眸中流转着一片宛如月华的光彩,他感觉自己烦乱的心突然在此得到了平静,强梁已经走了,再后悔也无用,只能好好珍惜眼下,这仗,他是不想打了,纵使神的生命这样漫长,也要乘着这样自在无恙的时光,去做些真正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踩在百姓的尸骨上,去追求什么看似远大、看似光芒万丈的所谓理想。
这个道理,他竟然现在才明白,不过还好,不算太迟。
是夜,蚩尤一道军令晓谕全城——全军撤退,回九黎。
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九黎军便已经从若水城退去,渡过若水,派兵分守几个边邑城池,待得轩辕发觉,已经是人去楼空,不过若水城内的物资倒是没怎么被掠夺,百姓也都算安稳,一觉醒来,城已易主,昌意又重新坐回了若水城主,有手下进言要乘此机会一举拿下九黎,却被昌意拒绝了——九黎撤兵撤的蹊跷,更何况人家并未做什么烧杀抢掠之事,此时若再生事端,难免不详。
更重要的是,昌意几番进兵九黎都不得好果,已生了抗拒之心。
蚩尤暂时没有回都城,打算先在洛楚城逗留一段日子,以防轩辕突袭。却不想轩辕那里一丝动静也无,倒让蚩尤觉得困惑,毕竟轩辕连番得胜,正是应该耀武扬威的好时机,怎会如此轻易就放弃,最后只能猜测是他们打这一场仗国力虚耗了不少,暂时也要养精蓄锐。如此蚩尤差不多放了心,让另一名部将代他守城,自己则打算和烛龙一道去找寻南乔的下落。
烛龙在城中修养了几日,并没有回轩辕,主要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现在的状态——因为反噬几乎精疲力竭,每日承受冰雪之苦,就如潮起潮落般汹涌而至,约莫过了五六日方才渐渐削减下去,然而灵力也同样耗费了不少,只能暂时待在洛楚修养,也因这一段插曲,平白和蚩尤多了一些接触。
“你恢复的如何了?”蚩尤将一切杂事交割完毕,去烛龙房中看望他。
烛龙脸色依旧苍白,不过眉目舒展,看起来暂时没什么苦楚,微微颔首道:“还好,你不用担心。”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尊神烛龙也会有这样虚弱的时候,还恰巧被我看见了,不过你放心,我绝不是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卑劣小人,你尽管安心休养。”蚩尤笑着打趣道,这么些天相处下来,他和烛龙已经成了关系不错的友人,偶尔玩笑两两句也没什么大不了。
烛龙情知他是在玩笑,白他一眼道:“那可说不准。”
蚩尤哈哈一笑,若有所思的望着烛龙,忽然叹口气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你比我自由。”
烛龙一愣,没有作答。
“我想做一件事,光是我想还是不够的,我必须考虑,我的部将会不会同意,我的九黎百姓会不会因此而收益——起码是不收到损害。如此就成了很大的限制,让我很难就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去做什么,我虽是这九黎的君王,却像是被我的国家束缚住的囚徒。”
烛龙默默听着他说完,目光倏忽转为了流水,道:“所以就连你想娶南乔,都要遭到下面人无边的声讨。”
蚩尤虽觉得他们两之间谈起这段过往有些奇怪,但烛龙既然提了,他也只好装的若无其事的模样,“的确”,他道。
“包括你向北深入轩辕腹地,也绝非你的本意,而是因为部下的撺掇,还有因为失意而暂时被迷惑了心智。”
蚩尤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不愧是烛龙,看的这么清楚。”
烛龙摇摇头,目光清明道:“这不是我看出来的,是南乔告诉我的。”
蚩尤怔忡片刻,心底泛起来一股温柔的酸楚,颓然笑道:“她一向聪明。”
说完这句话,空气顿时凝滞下来,两人各有所思,并无交集。热风穿过高大的树木枝桠抵达屋内时,已经祛除了其本身的燥热,带着草木轻香慢慢扑到二人的面上。时值夏日,烛龙又耐不得热,蚩尤便专门为他找了一间阴凉的屋子,阳光照拂不到,草木之阴大片大片的铺陈在屋外,格外的凉爽清新。
“你不用羡慕我,我现在也融入了尘俗中,难以脱身。”烛龙蜻蜓点水般望了望屋外随风摇动的树冠,淡淡道。
“说实话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只要你不想娶青娥,谁能逼你?虽说正是因为你的这个选择我才有机会和南乔在一起,但还是忍不住为你感到可惜。”蚩尤蹙眉叹道。
烛龙暮光怪异的看他一眼,道:“你这人还真是大方。”
“也不是大方,你要是现在跟我抢南乔,我绝对不会把她让给你。”
烛龙点点头,轻笑了一声,俊美秀逸的脸上益发的神采飘逸,语气轻松道,“你以为我没有想过?我曾经很想就这样一走了之,可想想也就算了,因为比起失去她,我更怕她看不起我。”
蚩尤听了默然,心中突然同情起他来,不过与其说是同情,倒不如说是同病相怜。他点点头道:“我明白的。”
又是一阵沉默,他们之间还没有习惯这样掏心掏肺的谈话,言语中难免有些尴尬之处。蚩尤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笑问道:“你现在行走可还方便,我打算与你一起去找南乔,暂时会离开九黎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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