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到强梁的屋外,见屋内烛火光明,有低低的人语声,蚩尤便对烛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立在外侧听了片刻。
“我看啊,什么坚壁不出,等轩辕强攻不下再自行撤退实在是自寻死路,轩辕军粮不断,我们大军困在城内,难道坐等城中粮尽?”
“那依将军的意思……”
“事不宜迟,即刻出动。轩辕以为我们在城内完全不敢出来作战,这便给了我们机会——只要我们出奇兵胜之,便可。”
“可是将军,我们残留的军士已经不多,绝对不是轩辕的对手。”
“我自然知道,所以我才说出奇兵。”
“那将军有何高见?”
“我们分派一部分军士由小道出城,防火烧了他们的粮草,到时场面混乱,让他们在里面乱喊乱叫,先乱了他们的君心,我们再带着一部分军士里应外合,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还有,他们把营地建在宽广的平地上,我们正好去决了若水的堤,一把火一波水,足够了结他们了。”
“将军说的是,只是王上不一定愿意,我看君上的意思,似乎是想坚守若水城的。”
“王上自从和那个女人勾搭上以后,性子就变得优柔寡断了许多,这样如何能成事?干脆先不要把这事告诉王上,等我们破了轩辕立了大功,大局已定,王上也不好说什么。就算王上真的要怪罪,我一个人承揽下来,你们尽管放心。”
蚩尤听到这里,只觉怒气从胸中腾起,再也忍不住,猛地把门推开,死死盯住强梁,冷笑道:“我看你眼里也没有我这个主君了,我干脆让位给你,你觉得如何?”
强梁面如土色,慌乱的望着蚩尤,十分艰难的开口道:“你们先下去。”
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四个副将早是如坐针毡,听到强梁的话便如得了特赦一般,唯唯向外走。蚩尤也不拦,等他们全部离开了,把房门狠狠一关,撩开袍子坐在凳子上,也不看强梁,低沉道:“你瞒过我哪些事情,我给你个机会,你自己说。”
强梁亦慢慢坐回椅子上,瞥了一眼站在暗处的烛龙,隐隐猜到了王上这么晚来寻他的用意,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答道:“我待王上之心,日月可鉴,这次想要贸然行事也是为了能早日脱离险境,说白了,是为了九黎和王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蚩尤抬眸淡漠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强梁心里一沉,知道蚩尤这次是真的发怒了,犹豫了片刻,也不管烛龙在场,直接撩袍跪立在地,平视前方,神情肃穆道:“王上是不是要追究南乔姑娘之事?”
蚩尤冷哼一声别过眼去,道:“你知道就好。”
“南乔姑娘确实在十几日前来过营中,是我接见的她。她想来劝你退兵,于是我便将他扣留在我的营帐内。”
“你为何不向我汇报?”
“王上,你应该是纵横天下、战无不胜的王者,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女人而忘了自己的志向,成天只想安居在九黎,过自己的小日子呢?强梁当初跟随王上,是想与王上一起收服四海八荒,开创盛世,王上难道忘了?”强梁的眸子里闪着幽幽寒光,一副不卑不亢的架势。
蚩尤目光渐渐沉了下来,略带心痛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战友、兄弟,摇摇头道:“强梁,我们一起打赢了那么多的战争,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觉悟——什么一统四海八荒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可以安居乐业。我们绝不该为了征服而战,只要人民过的快乐,谁是这四海八荒的主人又有什么重要。”
强梁近乎执拗的摇了摇头,咬牙道:“我强梁只能臣服于王者,若是王上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就由强梁代你做,我可以帮王上扫除一切前进路上的障碍,让王上走上一条平坦大道。”
蚩尤怔了一怔,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表,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叹气道:“强梁,你若是不想留在九黎做事,我大可以放你回归大好河山,给你自由,否则,你也累,我也累。”
强梁抬头无声望了蚩尤许久,那眼神仿佛第一次认识他,末了,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要赶我这个陪你出生入死、沙场奋战的兄弟走?”
“我不是为了南乔,我是为了你,我们的许多想法都背道而驰,我不会赞同你,你同样也不会赞同我,日后难说还会发生什么事,不如就现在做个了结。”
“可你就是因为那个女人才改变的。”强梁冷笑道。
“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在那段四处征战的日子里,我看了太多的血腥杀戮,人们失去亲人、曝尸荒野……他们生活在悲惨之中,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在拿他们的血肉为祭,并不值得光荣。”
强梁眼里的冷漠如一头倔强的嗜血猛兽,盘桓不去,无论蚩尤和他说什么,他始终没有半分触动。这样近乎天地原始的冷漠,让蚩尤的心头一惊,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强梁这副模样了,上一次看到,还是在他受了百姓的请愿去收服强梁时,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他以为强梁的性子可以磨的平稳些,却不想还是这副模样……蚩尤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强梁缓缓从地上站起,一双眼呈猩红之态,他微微勾了勾唇角,道:“那女人果然是个祸水。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蚩尤还未反应过来,烛龙已经把强梁固在了原地。烛龙由黑暗中走出,面无表情,冷冷盯着强梁,在他面前站定后,忽然问道:“南乔在哪里?”
“不清楚,不过我可以慢慢找。”
烛龙微不可察的点了两下头,转过去问蚩尤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现在真相已经水落石出,是他把南乔囚禁在营帐内,关了十几天,害的南乔如今下落不明。”
蚩尤双唇微微隙开,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始终没有答话。他的整颗心都陷入了复杂的纠缠之中,已经失去了决断的能力。如果南乔因为强梁而收到了什么伤害,他一定毫不犹豫处死强梁,可是现在谁也不知道南乔在哪里,强梁错的再多,也是为了他,强梁从未想过背叛,只是某些时候采用的方式太不妥当。他并不是想为强梁脱罪,只是——你很难去伤害一个真正爱戴你的人。
烛龙见蚩尤的模样便知道他很难下得了决心,不免为南乔感到心寒,淡淡道:“既然如此,就由我来。”说着手中幻化出长剑,银白色的剑身分外雅致好看,剑的顶部落在地上,随着烛龙的拖动发出“嘶嘶”的响声,长衣长袂,手中握着剑柄的翩翩公子,在屋内烛火的照耀之下,显出一二点晃动之态,或许是因为烛火摇动不止,又或是因为衣角被风扬起,唯有那张绝世出尘的面容依旧坚定,双眼寂静如深海,无论多大的风都不足以让之摇动。他站定在强梁面前,双唇一抿,抬手间长剑刺入强梁的胸口,精、准、狠,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剑在插入强梁身体的刹那,浓重的寒气沿着长剑封住了强梁的五脏六腑,以致并没有献血流出,看起来没受多大的伤,然而强梁的身体内已经全部冻结成冰,他两眸微微向上一翻,永远合上了眼睛倒在地上。烛龙默不作声的看着,手中的剑也消失于无形——他不喜欢鲜血横流的那种悲惨死法,也是怕脏了自己的剑,因此特地用至寒之物造了一把伤寒剑,永远冰冷、永远干净。
蚩尤活过神来时强梁已经倒在了地上,安详如睡去了一般,他的心忍不住颤抖——他知道强梁再也不会醒过来,他再也不会看到强梁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兴奋模样,再也不会从强梁口中听到一句“大哥”,再也不会有人陪他像从前那样喝酒吃肉,兴致来时便酣畅淋漓的打上个三天三夜……不会了,都不会了,一切终成泡影,这孤寂人世,又有一人抛弃了他……
蚩尤抱起强梁的尸首,颤声道:“是大哥没有教好你,是大哥,对不起你……”他极力克制着,才没有让眼里的泪花滴落下来。
烛龙默然在一旁立着,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平静道:“你若是心中有恨,大可以算在我的头上。”
蚩尤听了,苦笑一声摇摇头,道:“我若是恨你,那我对南乔算什么?是强梁做错了,因果报应而已,我不会怨恨任何人,是我自己没有好好教他。”
烛龙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只是——你擅自处决强梁,怕是会引起反噬。”
烛龙将按在胸口的手慢慢放下,转过身去,眉目依旧蹙紧,道:“我没什么关系。”
“是么?”蚩尤半信半疑,“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儿。”
“我不要紧,你快带他下去葬了吧。”烛龙言语中已经透出些不耐烦。
“好,那我先行一步,你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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