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七、八日过去,除了胥如峰和赵氏偶尔来闹一闹,日子真的平静的像水一样,但再平静的湖水都不可避免存在暗流,对于这点,大家心照不宣。
这日天刚蒙蒙亮,涂山辉就将熟睡中的南乔唤醒。南乔醒来后眼皮直跳,跳的她有些心慌,忙问涂山辉有何事,涂山辉神秘地笑笑,只催促她快些梳妆,好与他出去。
南乔猜到他又要摆弄些新鲜玩意儿,莞尔一笑,便去洗脸漱口,一时回来坐于凳子上,正要理头发,涂山辉见她长发如瀑,顿时兴致大发道:“我来替你梳头。”
南乔甜甜一笑,将梳子送到他手上。涂山辉一手托着青丝,一手握着梳子轻轻梳下去,竟没有半点打结之处,心中惊奇,“乔儿是如何养头发的?”
“天生丽质。”南乔嘿嘿一笑。
“你啊,”涂山辉在她的头顶落下一个吻,将她的长发松松一挽,珠钗斜插,“好看么?”
南乔一脸正经地回他:“好看,这张脸怎么这么好看?”
涂山辉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捏了一把她的脸,牵手催促道:“走吧。”
二人轻手轻脚地出了胥府,大街上清散无人,晨曦隐隐埋伏在天际线下,好像下一刻便会喷薄而出。
*
“乔儿,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白鹤镇吗?”
南乔摇头,等着他往下说。
“在镇子的东面有一片大沼泽,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白鹤在这里栖息。像这样春日的早晨,薄雾蒙蒙的,一群白鹤就在这里觅食嬉戏,有的在天上盘旋,那场面非常美。”
白鹤稀少,有白鹤的地方都被认为是纯净的,涂山辉幼时常与母亲来这沼泽边上,可能因为他是九尾狐,因而白鹤都与他很亲近。如今他把南乔带来,这是他童年很重要的一部分,他不希望南乔错过。
“好漂亮呀!”南乔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此时朝阳恰恰升到地面上方一点,映得这片沼泽火红灿烂,与那天空燃烧到了一起,连带着白鹤也披上了一件件霞衣,从南乔的角度看过去,就如剪影一般刻在了这火红的背景上,再则沼泽本就雾气缭绕,更有如仙境般令人神往。
涂山辉揽住自己妻子的肩膀,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心中除了震撼,更多的是感激。这段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模糊到就算他努力回想也只能捕捉到零碎的片段,如今分毫不差的重现在他眼前,就像他还是那个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孩童——外表和内心一样干净,这世上的污浊从未侵蚀过他,他也未曾沾染过鲜血,他立于这天地大荒中,微末如尘埃,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待他离开这里,他依然是青丘涂山家的二公子,锦衣玉食、自成势力,却从未享过一刻的安心,不知那入口的佳肴何时就会变成致命的毒药,不知自己最信任的人是否转头便会向他人俯首,不知前方还有多少事自己始料未及……这样的日子太痛苦了,他却不得不走下去。
突然间,涂山辉紧紧地将南乔拥住,力气之大仿佛要把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中一般,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只剩下一团翻滚的迷雾。南乔被他突如其来的温存吓了一跳,并未发现他眼中的浑浊,只当是与平时一样与她亲昵,她忽略了他指尖的颤抖、忽略了他比平常多的几分力气,忽略了她晨起时的不安。
这样平静的日子,终究是要溜走了的。
*
南乔回到胥府后,意外地发现家里来了许多人,不对,是九尾狐族,将胥府围的水泄不通。她抬头去看涂山辉,一张脸冷冷的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如死一般的沉寂,看来他并不惊奇,也对,这是他的记忆,会发生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南乔亮明身份,说他们是胥如烟的儿子和儿媳,门口的侍卫听了,井然有序地给他们让出一条道儿来,二人进去。
“我想听听,你是怎么勾引的我丈夫?”说话的是一个锦绣华服、翠玉满头的女人,看上去比粗布麻衣的胥如烟更年轻些,但事实上,她已经两万多岁了,是涂山闻英的夫人,黄帝的妹妹——户宝。
胥如烟跪在地上,抿着唇一言不发,脸色愈发苍白。她倔强的神情惹怒了户宝,抬手便要下去一耳光,涂山辉面无血色地紧紧盯着她,攥紧了拳头,只要那个女人敢动手,他必定千倍百倍地还给她。
户宝的手掌已经伸在半空,涂山辉的脚也已经向前迈出,千钧一发之际,户宝的贴身侍女突然上前对她耳语了几句,户宝的手懒懒地垂下来,向涂山辉和南乔所站之处投来了目光。
涂山辉对这目光再熟悉不过,精明的、刻薄的、冷酷的,好像要把他的皮囊割开,看穿他的五脏六腑,看破他脑中所有的想法。她习惯于长长久久地盯着一个人看,年幼的涂山辉几乎认为她要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如今的他早已习惯,虽不能说是不介意,但他肯定户宝看不穿他,他在岁月的历练中比她成长地更快。
南乔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向涂山辉抱怨道:“这女人怎么这样啊,不管我看不看她都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真难受!”
涂山辉笑着拍拍她的头,安慰道:“没关系,反正你这人没心没肺的,她看不出什么。”
“你说我没心没肺!”南乔将自己的小手攥成一个拳,捶在涂山辉的心口处,“我对你这么好你说我没心没肺!你个没良心的!”
涂山辉见她这样顿时不紧张了,双手把她的拳头握住,低声哄道:“不闹了啊,听话。我们去跟她打个招呼。”话没说完就拖着南乔过去。
“你是她儿子?”户宝昂着头看他,不屑道。
“是。”
户宝一声冷笑,挑起涂山辉的脸,“只要你一辈子不去青丘,我可以答应你,不伤你的性命。”
涂山辉面无表情地打开她的手,眼睛直直望着前方,连瞥都不愿瞥她一眼,“夫人真是多虑了,我的性命还用不着您来操心。”
户宝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万万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一个庶子!不,说庶子都是高看他了,他和他娘都是贱种!户宝轻蔑地笑了一声,用手指着胥如烟骂道:“贱人!你以为把这个贱种生下来你就和我平起平坐了?我告诉你,不可能!他涂山闻英只有我一个妻子,也只有涂山芒一个儿子!”怒到极处,一个巴掌狠狠打在胥如烟的脸上,顿时胥如烟只觉半边脸都木了,耳边“嗡嗡”直响,半躺在地上,动了动嘴角,生疼。
涂山辉赶忙上前扶起母亲,双手颤抖着想要抚摸她肿胀的右脸,却始终不敢落下去怕弄疼了她。南乔在另一边搀扶着,涂山辉递给她一个眼神,南乔心领神会地承担了胥如烟所有的重量。涂山辉起身,直逼到户宝面前,双眸已暗到了极点,满是仇恨和不要命的张狂,户宝不自觉地向后退去,躲闪着他的目光,她觉得可耻,她竟然在害怕一个晚辈?她想出言训斥他,可是根本发不出声,突然心头一酸,若是她的芒儿在这,她又何至于被一个小辈欺凌?正思想间,涂山辉已经举起了右手,他要以牙还牙!没错,这个贱种要给他的母亲出气呢!户宝情急之下召出了自己的佩剑,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干脆就将这母女二人一并解决了吧!
“住手!”
涂山辉和户宝的动作同时被打断,两人纷纷向声音的来源望去,见是涂山闻英,户宝连忙将剑收起,一把扑进涂山闻英的怀中,哭诉道:“闻英,你看看,他要打我呢!我可是他的长辈,他竟然要打我!”
涂山闻英面色铁青,压抑着怒气问涂山辉:“你刚刚是要打你的母亲,对不对?”
“她不是我的母亲。”
“她就是!”涂山闻英声如震雷,“你是我的儿子,她是我的妻子,你怎可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怀中的户宝抬起头看着她的男人,那是一种刺探、打量的目光。她太傻了,涂山闻英根本不是在维护她,他是在逼着她承认涂山辉的存在,是要带涂山辉回青丘,给他二公子的身份!户宝从他的怀中离开,唇边挂着一抹冷笑。
涂山闻英啊涂山闻英,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那她在您心中是什么?她才是我真正的母亲。”涂山辉指着身后的胥如烟,心内已然绝望。
胥如烟疲惫地阖上双眼,从刚刚涂山闻英一出现她便一直用手盖着自己肿胀的右脸,即便是如此光景,她依然不希望自己狼狈的样子被他看到。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闻英夸她美得和海棠一样,她知道自己早已配不上那枝头的海棠,但无论如何,她希望在闻英的记忆里,她永远是美的、干净的……
一滴泪水落在南乔的手背上,南乔一时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温热还是凉薄,在心底轻叹一声,抬手将胥如烟的脸遮于自己的长袖之下,恍惚间听见后者的呢喃声,愣了一愣,才发现她说的是“谢谢”。
谢谢,她鼻尖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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