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乱说,你心里清楚。”户宝压低声音,眼神放空道:“你不就是为了给你娘报仇么?我可以死,但你不许再追究我儿。”
涂山辉挑眉道:“你现在拿什么来跟我讲条件?”
户宝面容一肃,庄重道:“就凭我是黄帝的妹妹,轩辕的公主。你们这里有谁敢取我的性命?”
涂山辉收起自己戏谑的神情,的确,户宝不仅仅是涂山家的夫人,还是轩辕公主,除非她自杀,不然没有人能动的了她,沉吟良久终于应道:“好,我答应你。”
“我要你立誓!”
涂山辉转头与她对视良久,她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面容此时既哀婉又悲凉,脑中模糊地想起母亲死前的情景,一模一样的眼神——多少年前,母亲为他而死,现在,户宝为涂山芒而死,这大抵就是这个世间的因果循环。他别过头去,一字一句道:“我涂山辉发誓,夫人死后,只要涂山芒不与我做对,我便与他再无牵扯、各自生活。”
户宝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回望涂山芒,眼中噙满泪花,她多想再抚一抚自己儿子的脸啊,然而她只能站在原地,她害怕自己迈出一步便失却了这份决心,害怕自己对世间的留恋,害怕涂山芒会为她落泪。她知道她活得太久了,然而她还是会想陪在自己的骨肉身边,看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不过这终究,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户宝祭出长剑,涂山芒见势不妙连忙上前制止,却只是看到母亲跌倒在地,脖子处一道扎眼的血痕。
涂山芒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半跪在地上,把母亲拥在自己怀里,双手颤抖着,他如何也不敢相信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这世上与他最亲近的人,此刻已成了一道冷冰冰的尸体。
天道无情,何甚于此?
涂山辉冷眼望着他们母子情深,心中谈不上高兴、亦算不上悲凉。十岁那年,母亲被户宝一道长剑插进心脏,血不住地涌出来,他哭着去堵,手上身上全是母亲的鲜血,好像他才是杀害母亲的那个罪人,而真正的凶手则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眼神里尽是鄙夷,手里的长剑还向下滴着血。他当时就像发了疯一样地咬住她的手,她的剑落在了地上,手腕渗出了血,这血抚平了他的狂躁,他安静下来,脑中想象的却是这个女人死去的画面。
如今他的愿望实现了,却像周身的力气被抽去一般,疲惫的很。
“我答应了她不动你,但你得把族长令交出来。”
涂山芒双眼通红,满怀恨意的看向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蹦出来的:“我若是不给呢?”
涂山辉抖落了两下衣服,无所谓道:“不给也行。只是这偌大的青丘已经不可能认你为主了,你拿着也没什么用。而且,你若是希望你母亲以青丘之母的地位安葬,我劝你还是乖乖拿出来的好。”
涂山芒难以置信地把眼光从母亲身上移开,无声而冷静地注视了他良久。论手段论谋略,他实实在在的输了,像涂山辉这么冷面冷心,他怕是永远也赶不上。他不敢称自己是个好人,但起码他有自己的原则,有些事他永远都不会去做。而涂山辉,已经完完全全丧失了心智,沦为一个纯粹为报复而生的恶魔。
“父亲生前伤我母亲至深,我想母亲死后也不愿再和他捆绑在一起。我会带母亲回轩辕,让她安息。”涂山芒横抱起户宝,径直向殿外走去。
一位长老上前询问涂山辉的意见,涂山辉摆了摆手,让他下去。闭上眼,这一殿的烛火晃的他眼花,倏忽几缕风闯了进来,吹在他的脸上,竟有种生涩的寒意。是了,夜已深,人归寝。
“各位辛苦了,大家都散了吧。”
一时众人成群结队的来向他行礼告辞,大家都是识时务者,口中早已改了称呼,唤他“族长”,他也不过淡淡一笑。
这里一壁告辞,那里一壁走,不多时满屋子的人都已散尽,只剩下涂山辉及烛龙、南乔三人。涂山辉本已忘了他们还在这,一眼觑见,倒有些惊讶,走向前去,却发现是无话可说,便只是干站着。
无话可说的不仅是他,南乔只觉得眼前此人,阴诡至极、冷漠至极、心狠至极,让她本能地想离他远些、再远些,于是涂山辉站定在她眼前时,她想也没想就往烛龙身后躲了一躲,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一个动作却被涂山辉留心到了,涂山辉想拉住她,甫一抬手,便思觉自己这么做毫无意义,勉强在嘴边划出一道弧度,倒有几分寞落的意思。
“去休息吧,你们也累了。”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涂山辉,”烛龙拍了拍他的肩,正言道:“你的一些行为尽管我不认同,但你一定会成为个优秀的青丘共主。”
涂山辉点点头,略笑了笑便走了。
南乔眼见着涂山辉踏出青露殿,心中方才踏实了些,拉着烛龙去瞧今晚的月色。清风皓月、流光婉转,花叶上星星点点的,像粼粼波光,一阵风过,高低起伏,便如一池被搅乱的春水。山上的空气清透,亦比下界更冷些,尤其是晚上,南乔不由缩了缩脖子。
“烛龙,我觉得涂山辉做的有些过分了。”南乔在一张石凳上坐下,支颐望着天上明月。
“当年户宝杀了涂山辉的娘,也是一报还一报,他们之间的愁怨总算结清了。”烛龙亦找了个凳子坐下。
“什么?”南乔愕然,“你怎么知道?”
烛龙看她惊讶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我与涂山闻英也算有些交情,当年他为家里这些事焦头烂额,没事就来跟我喝酒抱怨。”
“那涂山辉的娘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被夫人杀死?”
“他娘是个凡人,叫胥如烟。”烛龙摇头叹息,缓缓道来:“涂山闻英去人界游历时,偶然和胥如烟相识,二人互生情愫,在一起过了段幸福日子。后来胥如烟怀了孩子,就是涂山辉,闻英虽然想留下,但到底他是青丘之主,不能不回去。再后来被户宝发现了,就赶到人界去杀了胥如烟。”
南乔耳中听的是他人的故事,心里却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一般,怔怔望着烛龙。她们凡人与神之间是注定没有结果的,神的寿命那么长,而她最多百年而已,且在这百年之中,不过十年的风华正茂、青春年华,而后青丝成白发,无处话凄凉。想着想着,眼睛一圈竟然都红了。
“怎么了?”烛龙的声音格外温柔。
南乔忙揉了揉眼角,解释道:“没事,我听这个故事,听的伤情。”
烛龙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头,这如瀑长发在月光之下,更显出几分灵动的美感。
南乔将脑袋一撇,从他的手中抽离,淡淡道:“你别对我这么好。”
“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本来像是玩笑的话语,从烛龙口中说出,却充满了无奈和叹息的意味。
南乔带着恼意转头,对上他的视线,义正言辞道:“我是人类,我是很弱小,但也不需要你散播关爱。你可以去找一个和你门当户对的神,过你们的潇洒日子。”话一出口便刹不住,南乔心中懊悔,何必对他说这些话,人家帮她也是好意,这样倒显得她太无理取闹了。不过说出来也好,了却一桩心事。南乔低下头,等待着烛龙的告别。
“我不是散播关爱。”
什么?南乔有些傻眼。
“我活了好几万年,救的唯一一个人是你,管的唯一的闲事也是你的事,受的第一次反噬也是因为你。”
南乔抬头,他是在抱怨么?
“我知道你是人,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和涂山闻英不一样,我的心从来不会动摇不定。”
南乔两颊渐渐成了绯红色,也不知烛龙能不能看见。
“至于寿命,你更无须担心,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日,便可保你青春容颜,无病无痛。”
南乔眼中蕴满了泪水,她以前从不晓得爱情为何物,也未听过任何的情话,现在她似乎是知道了——他把全世界都给了她,他就是她的全世界。如此一人,小心体贴,视你为无上至宝,拼尽全力只想与你共度一生,除你之外,再无他人。
“你愿与我相守一生吗?”烛龙微微笑着,一双眸子比星更明亮。
南乔紧紧抱住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眼角带泪,唇边含笑,她拼命点头,忽然想起这是晚上,烛龙不一定能看见,便出声回应道:“我愿意。”
烛龙低头蹭了蹭南乔的小脑袋,南乔用手环住他的脖子,仰头看他,尽管过了这么久,依然和初次见面时一样惊艳。
烛龙低头吻住她的唇,两人的呼吸就这样交织在了一起,连月亮都羞的不忍看,扯了一片浮云挡住自己。
无论你受过怎样的伤,无论你从何处来,要到那里去,无论拖着多么疲惫的身躯,我只望你一抬眼,便是我给你创造的天空——风和日丽,清风习习,只愿你一回头,便可扑进我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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