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活了两万多年,都没受过这样的屈辱,想到自己的家事日后会变成各路人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的女儿、还有他,都会成为四海八荒的笑话,就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尊神,吉时就要到了,请快些移步高台。”饶是如此,他还得好声好气的与烛龙说话,其实心里早已焦躁的不行。
烛龙终于收回目光,淡淡的瞟了黄帝一眼,这个雄霸一方、仁德圣明的君主,因为苍老,面上多了几分威严,这威严就像那案上瓷瓶,看起来无可挑剔,但事实上,无论是谁轻轻一碰,都会土崩瓦解零落成泥。眼底的愤怒、恐慌、惧怕,与那隐没在青丝中的白发一样,局促的落在他的眼里。他微微一哂,向高台走去。
无声无息的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是南乔失落的目光。
可是他别无选择。
睁开眼,面前依旧是冷冰冰的玉石光芒,身旁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女人,唯一不同的,是高台上黄帝微微柔和一些的脸庞。
烛龙与青娥并肩而立,身旁一人高声道:“拜誓!”由于烛龙身份特殊,便省去了拜父母这一节,二人拜完天地,青娥转身要与他对拜,烛龙却迟迟未动,又引得下面一阵窃语,黄帝的脸再次转至铁青。烛龙此时只觉心如槁灰,脑中空白一片,即便知道下面应该与青娥对拜,也拿定主意要这样做,但身体就是使不上来力气,待了半晌,方觉得好些,却听见身后一清脆女声:
“等一下!”
南乔离开坐榻,孤身一人站在大殿中央,瘦弱的身躯承受了一殿冷若冰霜的目光,却丝毫没有惧意,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直直朝烛龙望去。
“你真的要娶她?”
烛龙心中一紧,犹豫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虽然这个动作的幅度非常微小,小到几乎不可察觉,但他知道南乔看得见。
南乔低头苦笑,又问:“你为什么要娶她?你爱她吗?”
此言戳到了黄帝的痛处,气急败坏道:“把她给我拉下去!”
门外侍卫听到主君下令,一齐上前准备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女给带下去,可是南乔的手还没碰到,就被一一撂倒,定睛一看,却是两个面生的男人,一个面色从容玉树临风,一个桀骜不驯棱角分明,身上衣服都不是凡品,想必都是今晚的贵客,心下发憷,自然不敢与之相敌,便踉跄逃走了。
黄帝见到如此情景,更是怒不可遏,冷笑道:“怎么?我知道两位私交甚好,不会是要联手在我的地盘闹事吧?”
涂山辉朝其略拱拱手,轻浮笑道:“不敢,不敢。只是这个姑娘,怕是容不得你们轩辕的人来碰。”
黄帝亦假意回笑,心中暗叹此女到底有多少裙下之臣,不过……正好。“南乔姑娘真是惹人喜爱,一个两个的都为你出头,只是尊神已经是我女儿的丈夫,还望你与他莫要再牵扯不清。”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黄帝口中的讥讽之意,但话粗理不粗,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蚩尤和涂山辉为她不惜当众得罪黄帝,而她与烛龙之间也明显有些剪不清理还乱的关系,明显就是这个女人太不知羞了。于是众人议论的方向一下就从黄帝家丑转变成了一个浪荡女人,指指点点,生怕南乔不知道他们的鄙夷似的。
“你们知道什么!”蚩尤见不得南乔受委屈,愤怒道。
蚩尤作为四海八荒最勇猛的将帅,号令一出,无人敢违。不论座上这些人认得或是不认得,都难免被他的气势震慑到,顿时忘了口中言语,呆愣半晌,彼此小声交流一番,惊诧发现这大殿中央怒发冲冠、雄姿英发者,竟然是铁血天下的战神蚩尤!
蚩尤虽擅带兵,但于战场上不甚高调,只与手下部将一道拼杀,再者他平日里深居简出,除非是不得不出面的场合才会赏光,因此普天之下,识得他面貌的人甚少。不过谣传说他是个铜头铁臂刀枪不入,且面貌极其丑陋的怪物,今日一见,才知谣言可恶,硬生生将这样一个俊朗英伟的男子描补的那样不堪。一时众人的心绪,又转到了蚩尤身上。
南乔从不关心那些无聊之人,定睛望着黄帝,忽而一笑,道:“君这话怕是说岔了,拜誓仪式尚未完,烛龙如何就是你女儿的丈夫了?”
黄帝被南乔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疑惑愤怒交杂——不过是人类女子而已,竟敢如此放肆!正要出言训斥,却瞥见烛龙冷如冰霜般的目光,虽是一言不发,却无声胜有声,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他的心头,叫他不安。于是他忽然明白,若他真的要对这个女子不利,不仅婚事化为泡影,烛龙还会与他为敌,那他失去的,就不仅是青丘而已了……黄帝平复了心绪,淡淡道:“那你自己去问尊神便是。”
南乔微微一愣,便缓步上前,微微敛裾踏上那汉白玉阶,一步一步,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不可走错一步。她离他越近,心中便越是慌乱、越是抗拒,可是她没有退路,往前或许还可挣得一丝希望,若是退后,便是万丈深渊,且怪不得任何人,是她亲手将自己推了下去……可是这汉白玉阶真冷啊,那阴恻寒气仿佛由无妄之地升起,透过她脚下绣鞋,攀到了她的脚上、腿上、臂上,阴魂不散,她不由深深皱起了眉头。
再抬眸,眼前的这张脸,瘦削了些、苍白了些、冷淡了些,与她所有的记忆都无差,却与她全部的思念都不同,上面有岁月的痕迹,与苍老无关,那是一种心境,凉薄的、无望的心境,她明白,她都明白。
她竟突然有下泪的冲动。
这段日子里,她努力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努力的吃饭、睡觉,努力的让所有人与她在一起时都用不着小心翼翼。可是他们不知道,她吃饭时对食物有多么的厌弃,对自己的这副身躯有多么的厌弃,睡觉时便是一个人躲在帷帐里,睁眼看着这毫无缝隙的黑暗,直到精疲力竭时才勉强睡去,与他人谈笑时嘴角堆砌的笑容,都是她费尽心力营造的假象。
她的眼神,和烛龙一样,所以她懂烛龙,烛龙懂她。
南乔缓缓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就在快要触及到的那一刻,烛龙的头微微一偏,躲开了。
南乔愣住,手亦不知所措的停在半空中,她突然发现自己很蠢,蠢得无可救药,竟然想带走他,可是她凭什么呢?凭自己的一枪热血还是自以为是的真情?她忽的笑起来,笑得放肆又开心,笑得眼角生出了一点晶莹。
“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要娶她?”
烛龙犹疑片刻,答道:“因为我做了不得不娶她的事。”
“什么事?”南乔双眼如剑锋一般锋利,紧紧盯住烛龙。
烛龙闭上眼,似有回避之意,无奈南乔又问了一遍,只好低声颤抖道:“我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南乔眼神冷了下来,别过脸去将青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突然笑道:“尊神好眼光,面对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的确是难以把持的住,我原先还以为尊神是真的不理俗尘中事,没想到只是未遇到看得上眼的美人儿。”
烛龙见南乔冷言冷语嘲讽他,心思也沉的越来越低,唯有苦笑而已。
“你看这皮肤,真如凝脂一般,眼带秋水,顾盼生姿,还有这身段……”
烛龙终于忍无可忍,低声怒道:“你非要说这些来激我么?”
“尊神言重了,小女不过是在夸赞尊夫人的好容貌。”南乔盈盈一笑,对着大殿中央的蚩尤招手叫他过来。
蚩尤犹豫着上了台阶,他知道南乔行止已经有些失常,不知还要做什么,但到底,无论她做出何事,他都要护她周全。
“今天是尊神成亲的好日子,咱们也沾沾他的喜气,就乘次机会,把我们定亲的消息宣布了吧。”南乔挽住蚩尤的手,头往他肩上一靠,甜甜笑道。
蚩尤和烛龙同时愣住,只是心中悲喜不尽相同。蚩尤难以置信道:“当着如此?”
南乔点头,“当真如此。”
蚩尤虽然知道南乔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可是消息若要在这样一个正式的场合宣布,便绝对不止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笑语。
“你想清楚了?若只是开个玩笑,不必选在人这么多的时候,你若是不想嫁……”蚩尤在南乔耳畔劝道,心中却隐隐在期盼着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清醒的很,我愿意嫁给你。”
蚩尤与南乔无言对望了良久,她眼底的坚定异乎寻常,她眼底的悲伤亦是从未有过的深刻,这场契约因别人而起,落在他们两个的身上。他其实在乎的不多,只是一个她而已,只要一句“我愿意嫁给你”,便什么都不重要了。
“众位,今天我以九黎首领的身份承诺,我要娶南乔姑娘为我唯一的妻子,至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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