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半月已经过去,南乔与烛龙在凌河镇度过了一段难得的悠闲日子,你侬我侬,情意绵绵。因为想着要让掌柜入土为安,若在大典当日下葬未免有些不吉利,便特地提前了一日回去。涂山辉还在忙着确定明天的流程,自是无暇与他们闲话,南乔只好向涂山府的管家焦虚打听打听情况。那焦虚并不认得掌柜的,只道所有参与这种秘密组织的族人皆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因而也不存在什么祖坟和亲人。
南乔一听难免失落,道了声谢便拉着烛龙离开了。当初偌大一个醉春楼,不过是他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抱团取暖的所在,虽是萤火之辉,不及日月耀眼,到底也是他们暗无边际的人生中唯一的一点念想了。
最终南乔找着了一处地方,专门用来安葬无家可归的族人。南乔让烛龙回去,自己则歪坐在墓碑前咿咿呀呀的讲着话,声音极小,近乎耳语,讲着讲着便笑起来或者是掉眼泪,幸而没有旁,不然一定深以为怪。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傍晚,各色霞光渲染不尽,夕阳似近非远,为这土地平添了几分庄严。南乔呆望着,忽又没来由的一笑,起身折回。
南乔已经很久没有一人在外,愈觉光阴如水,越是想要紧握,便越是难以把控。难得这样心无旁骛,心境澄明,也难得连空气都这样好,便缓缓踱步,等待到了青丘山下,天色已是漆黑一片。南乔忽然想起自己肉身凡胎,要上山只能用爬的,长叹一气,只能希望烛龙能早些下来接他。
事实上烛龙早已出去找他,只是南乔回来时故意饶了些远路,与烛龙刚巧错过,酿成了这样尴尬的局面。
南乔对着这漆黑夜色,周围景象只是依稀可辨,始终模糊,心中到底是慌张起来,不住的自言自语。
忽然旁边有一个黑影向她靠近,南乔发现时,离她不过咫尺之距,忙捂住嘴,轻手轻脚的向旁边移动,心跳的格外厉害,对方不知是好是坏,身形也不像是烛龙。
“南乔?”对方停下脚步,轻声问道。
这声音——是涂山辉!南乔长舒了一口气,抱怨道:“你怎么走路都没声的,吓我一跳。”
“这地上都是草,且我一贯走路很轻,没想到吓着你了。”涂山辉报赧一笑。
“你怎么没在忙?明天就是大典了。”南乔困惑道。
涂山辉撩起袍子坐于地上,随意道:“我听焦虚说你去安葬掌柜,烛龙寻你还未归,我一时担心,就下来找你,没想到运气那么好。”
“你那么忙,还要为我这些琐事操心。”南乔亦随他坐下。
“无妨。正因为明日就要举行大典,才更要忙里偷闲一番。”涂山辉举目望天,不知为何竟无一点华彩,明月星辰皆不可见,“明日起我便是青丘涂山家的族长,今日我还尚可当自己是涂山辉。乔儿,你可明白?”
南乔虽觉自己和他并未亲密到可以叫她乔儿的程度,但配上此情此景,似乎也并不突兀。至于他所述之事,虽谈不上明晰透彻,到底也略知一二,低头叹气道:“你若不愿,当初又何必那样?”
涂山辉自哂一笑,“是啊,路是我自己挑的。走下去是应该,不走下去是矫情。可是乔儿,我心里慌得很,我以后便不是为自己而活,但为了什么,我也尚不清楚。我很怕自己心里唯一的一点光亮都被黑暗吞噬掉,我怕我的胸腔再无一点火热。”
南乔不知该如何开解他,她心中知道他口中所说日后必定成真,他的的确确是那样的人,但这并不全是他的错,“来日之事不可妄加揣测,你若不嫌弃,也可以像今天这样与我谈心,我只好好听着。”
涂山辉温柔一笑,只是这笑藏在黑暗中,南乔察觉不出。“晚风吹够了,我们上去吧。”涂山辉道。
南乔起身,忽然想起烛龙此时不知身在何处,问道:“烛龙他可能还在外面找我,怎么办?”
“无妨,上去后我放出暗号,他便晓得了。”暗号指的便是在空中形成一道光亮的东西。
两人回到府中,涂山辉依言放出暗号,烛龙果然立马就回来了,一把将南乔拥入怀,半担忧半责怪道:“你去哪里了?”
南乔见涂山辉还在场,红着脸把烛龙推开,道:“并未去哪里,只是走得有些慢罢了。”
“怎么回来的?”
“在山下碰到了涂山辉,他带我回来的。”
烛龙闻言心中略有不爽,却也不好表现出来,毕竟是自己的失职。人家好意将南乔带回,总不好太驳别人的面子,便转向涂山辉拱手道:“多谢。”
涂山辉一笑,云淡风轻道:“你有何必要替她道谢?”
本可轻松了结的一件事,却因为这话又激起了千层浪,烛龙冷冷望他,口中也不言语,涂山辉却还是刚刚的模样,淡淡与他对视。南乔见状十分尴尬,心想都是自己惹出来的祸端,便摇了摇烛龙的手,轻轻道:“咱们回去吧。”
烛龙收回目光,落在南乔身上时,已是温柔无比,笑应道:“好,回去。”
两人抽身离去,南乔回头对涂山辉笑了笑,又立马转头生怕被烛龙发现。而在两人身后的,却是涂山辉愈发冷峻的脸和深不见底的双眸。
他目送二人远去,直到目力所及皆是一片虚空,仍旧是负手而立。焦虚见状,连忙上前弓腰问道:“族长是回岁寒轩呢,还是住在嘉辰殿?”嘉辰殿原先是涂山闻英的寝宫,现在已重新翻修过了,旧物被移出,按着涂山辉素日所喜摆放一应物件。
“回岁寒轩。”涂山辉冷淡道,也没有让焦虚相陪的意思,便独自向西南去。焦虚望着他单薄清冷的背影,不禁在心中打了一个寒颤。
*
次日天尚未明,涂山府便从睡梦中苏醒来,各处皆是烛火光耀,倒像是昨晚未曾露脸的星辰,纷纷然撒落青丘。南乔被外面喧闹人声惊醒,开始时却有些发懵,偶然一两句“大典”、“来客”落入耳中,才蓦然想起今天是怎样一个大日子,不好贪睡,便也起来穿衣洗漱了。烛龙起的比她更早,为她打好了水,南乔便顺势洗了,笑道:“偌大一个涂山府,闲人独你我二人矣。”
烛龙拉她在桌边坐下,早饭他已去堂前取回,道:“那咱们两个闲人就安安心心把早饭吃了。”
不多时,天边露出一道微光,黑暗不知不觉中已经褪去,整个天空皆是澄明一片,南乔道,“我们快去青露殿吧,仪式要开始了。”
二人抵达青露殿时,殿中虽是济济一堂却无一人喧闹,众人皆按规制垂手而立,低眉敛目,连口大气也不敢出。四位长老分立于左右最前,其后便是按职各各站定,各部使节要等到下午方能到达,上半日是他们青丘内部仪式。南乔站在殿外,一双脚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她活到现在都没见过这样正规的仪典,难免心里发憷。烛龙按了按她的手,带她站在殿外不显眼之处。
众人静待了一会儿,终于等到朝阳破云而出,光华普照。焦虚立于玉阶之上,提了一口气,喊道:“兹始天地初开,混沌而明,青丘受育于天地,得养于日月,实乃万方之宝地,四海之精粹。今传于涂山氏之子孙辉,得人心、归天命,德行慷慨,智行无极。跪!”
语毕,众人齐刷刷跪拜于地,口中念道:“天佑青丘,族长万福!”叩头三下,方是礼毕,众人起身而立,等待聆听族长的教诲。
“辉才疏德浅,未堪大任。承蒙诸位厚爱,信任于辉,辉方能承继祖宗家业,践青丘之主位。辉虽年轻不持重,但前有长老叮嘱教导,后有家臣小心提点,定不敢有丝毫怠慢。家父丰功伟绩,功德圆满,乃辉之楷模。辉之才能不及其万一,德行亦不敢望其项背,往后诸事,还望众位提携关照,辉感激不尽矣。”
众人闻言都难免有些惊诧,本以为他经历此番波折登临高位,必是要正颜厉色煞一煞下面的风气,之前不少人皆是为大公子卖命,难免有得罪他之处,心中本是惴惴难安,却万万想不到他将身段放的如此之低,不曾有一句狠话。而且自谦太过,他的本事大家都已看得一清二楚,比起他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样机巧的心思,那样算无遗策的智谋,实在让人心慌,似乎自己的颈上被按了一把剑,不知何时那剑便会落下,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大家都是惜命之人,唯有处处谨小慎微,才能保得自己与家小平安无虞。
众人胡乱思想着,将涂山辉的一番话又琢磨出几层意思来,在这样舒爽的天气里竟煎熬出薄薄的一层汗珠,站立难安,唯有拱手向他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声“是。”
涂山辉见阶下众人皆是如此窝囊模样,不由心内一哂,面上却还是微笑相应,眼波将众人皆扫了一遍,最终停在了南乔身上,与她点头微笑,似是要她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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