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踟蹰良久，终于开口道：“我暂时还不能回去，你先回去等我，好吗？”

　　蚩尤听了明显一惊，紧紧握住南乔的手，问道：“为什么？”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南乔不愿多说。

　　蚩尤目光一沉，双眸暗垂，微微笑道：“你是在害怕那个咒誓？”

　　“算是吧。”南乔苦笑。

　　蚩尤一只手抚上南乔的雪颈，把她搂进自己怀中，温声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到了化解咒誓的办法。”

　　南乔并无惊喜，却是愕然，“什么办法？”

　　“等出去了我再告诉你。”蚩尤说着捏了捏她的面颊。

　　南乔垂下头，神色颓然沉默着。蚩尤见她如此反应，不禁心中也腾起一丝怀疑，“你在想什么？”

　　南乔摇摇头粲然一笑，道：“没什么，我确实有一些事要做，你先走，待我把事都办完了再去寻你不迟。”

　　蚩尤的脸渐渐僵硬，双唇弯起的弧度也冷了下来，一双眸子闪烁着复杂难以捉摸的光芒，冷笑道：“你舍不得他对不对？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多多少少也会培养些情谊出来，我怎么这么傻，连这都想不到？看来我这趟来的不凑巧，妨碍了你与他双宿双栖。人家是冥王，哪是我可以相比的，果然是我太不自量力，坏了你的好事。良禽择木而栖，更何况南乔姑娘裙下之臣无数，自然是要再择拣择拣。”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这样刻薄怨毒的话来，甫一出口便后悔，却有种难以说清道明的舒畅感，好像这话早就存在于他的心里，憋闷了太久，如今脱口而出，即便知道不妥甚至是愧疚，那种报复的快感也如天雷般贯穿他的全身，让他为之震颤兴奋。他恨南乔么？不，他怎么可能恨她，当初是他强求，就算惨淡收场也没资格怨忿什么，然而他的心胸只有这么大，南乔与烛龙的那段过往他认了，现在又平白多出来一个冥王，恁他怎样也多多少少会有些不甘心。他的情路为何如此坎坷？本以为到了柳暗花明处，却发现是海市蜃楼一片虚幻，他被困在围城之中，孑然一身，可怜可笑。

　　这当真是她认识的蚩尤么？南乔木然望着他，眼中说不出是心痛还是悲哀——是啊，她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熟悉的眉眼，冰冷的声线，略显僵硬的脸部线条，的的确确是蚩尤没错，只是她没有见过他这样冷淡的模样，他从前也没有对她说过这样重的话，他想必是忍耐了很久了吧……南乔倏忽一笑，都是她惹出来的风流冤债，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

　　“你走吧。”南乔声似叹息，默默转过身去，不想再与他纠缠。

　　蚩尤的心猛地一沉，仿若跌入了冰窖一般，从心肺冷到手足。他只是在等着她的解释，只要她愿意坦诚，无论如何他都会理解她。可是她连一个解释都不屑于给他，就这样转过身去，悄无声息的下了逐客令。在她转身的一瞬，他的呼吸仿佛也凝滞住了，整个世界在他眼中昏暗无光。他愤怒，然而南乔不是他沙场上的对手，他无法用武力使她屈服，面对她毫无缝隙的固执的沉默，他无力突围。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他的声音软了下来，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她。

　　对方沉默了片刻，模棱两可道：“或许一年、或许十年、或许百年，什么时候偿清了我的罪，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蚩尤冷笑，“也就是说，你要为了他远离我一年、十年、百年甚至更久？你还不如直截了当告诉我你爱上他了，也好叫我死了这条心。”

　　“你若是这样想，我再解释也没有用。我实在是亏欠他太多，就算拿我这条命去抵也不为过，旁的事情，我无暇去考虑。”

　　蚩尤默默攥紧了拳头，南乔说这话不像是在骗他，其实只要她不变心，就是他等上这么久又何妨？“我愿意等，等你回来。”

　　南乔微微一怔，转过头来望着他，眼中说不清是欣喜还是哀痛。听到蚩尤的承诺，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她却无比愧疚——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亏欠了别人太多。她不希望给他无望的等待，也不希望自己牵绊住蚩尤的脚步，他应该有更长远的道路，应该天高云阔、自由自在，他本是那样潇洒的人儿，纵横意气，连天命都不屑。然而她却给他下了囚笼，以爱为名的囚笼，她是不是太自私了？与其让他无休止的等待，不如现在就做个了结，他可以娶一个温柔善良的姑娘，为他打点好一切，如此，她亦可以放心。

　　南乔双眸阴沉，忽然开口道：“我与你说实话吧，我从未爱过你，自然也无需你的等待，我说这话不过是敷衍你，没想到你还当真了。从前的那些，我希望你忘记，我也会忘记。”

　　一字一句，如刀刻书简般，刺在他的心上、亦刺在她的心上，心头滴血、眼中含泪，有多爱就有多恨，有多恨就有多痛。他们以爱厮杀着、以爱折磨着，双方皆惨败，唯有天命胜了而已。

　　蚩尤一把揽过南乔，低下头堵住她的唇，他不想再听了，够了，真的够了，他的心几乎被撕碎，任由她狠狠的蹂躏，其实她想要怎样都可以，为什么要对他说出这样绝情的话？他不想听！他甚至有些恨她，这个女人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如此冷硬、如此决绝，如此残忍，她一定是身不由己，没错，她说的一定都是假话，他不该听、不该信……

　　两人的呼吸渐渐温热，南乔一开始还闪躲着推阻着，可对方来势汹汹，无论是爱意还是恨意都如此汹涌，逼的她毫无退路，眼中两行清泪滑到了耳畔，只是一瞬的清明。她终于被他感染，回应起他的吻来，脑子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罪恶，可是一颗心却忍不住的向他靠近，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去谈爱，现在的每一刻都沾满了罪恶，这是他们偷来的一点点欢愉，也可能是此生最后的一点欢愉。既然如此，她就放肆自己一回，也算不虚此行。

　　火红的云霞一路从脸颊烧到脖颈，滚烫着脸贴着脸，两人皆已忘情。待情欲的潮涌褪去，呼吸渐渐平稳，南乔低垂着双眸逃避着他的探寻，他满心爱惜的揉了揉她的乌发，道：“我就知道骗我的。”

　　南乔没有作声，亦没有抬头

　　“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只要你心里有我，不管你是去报恩、还是去解怨，我都可以等，好不好？”他从未这样低声下气地去祈求什么，也从未这样心惊胆战的等待着什么，这份心思太过温柔太过脆弱，以至于从口中说出都太显虚浮，隐隐带着颤抖。

　　南乔有种近乎窒息的难受，他越是低声下气哀哀祈求，她便越是愤恨自己，是她亲手把曾经孤高不可一世的蚩尤整的如此潦倒模样，墨黑的大袖中，她的指节因为过分用力而呈现出苍白之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副晏晏带笑的模样，眼中的万般柔情杳若星辰，几乎要滴出水来，蚩尤不由寒了心，他太了解南乔，这样的眼神中不包含一点点的爱，甚至不包含一点点的恨，只是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来疏离，她微启朱唇，道：“咱们的这段缘分还是断干净的好，浮凉他不喜欢我心里有别的男人。从此，你在九黎做你的君主，我在黄泉做我的冥王妃，从此互不相干。”

　　“你此话当真？”蚩尤眼中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

　　南乔看着他的样子，几乎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掐断她的脖子，可是她知道他不会——准确的说，是他不舍得，南乔撞了撞胆子，拼劲全力维持住脸上的笑意，点头道：“当真。”

　　蚩尤自嘲般一笑，朝后退了两步，抬头望了一眼翻腾着的无妄之海，又死死盯住她，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随我跳下无妄之海？”

　　南乔一怔，脸上也有片刻的呆滞，眨眼间已重新恢复刚刚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她知道这是蚩尤最后的一点挣扎与执念了，他若是不问多好，不问的话，她在他心中还能保留一点美好的印象——起码她愿意与他一起死，可是他既然问出了口，她就不得不要将这一切狠狠踩碎，她有些惋惜，不过转念一想，把一切都推脱干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省的留作一些无谓的念想。“我们到底相识一场，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蚩尤双目凝在她的发间，伸手抚了抚，呆滞道：“我给你做的发簪呢？”

　　南乔胸口猛地一紧，一股酸楚感从心口往外扩散，压抑的难受，但终究是忍住了，笑道：“浮凉不喜欢就把它拿走了，我也不好意思违拗他。”

　　蚩尤不断点头，眼中寂静如一汪死水，脸上带着寒气深重的笑，“既然如此，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南乔姑娘，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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