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之后发生过什么，只是那天夜里天师府一场大火，染红整个京城。京兆尹派人来灭火，一推开门就看见满地尸体，独独宁清欢一人一身绯衣，站在庭院的中间。看见有人来，她手中萧声阵阵，竟然没人拦得住她。

　　再之后，京兆尹在天师府清点尸体，温家门生，温家长子，温家长媳，尸体加起来一百多具。温家次子昏倒在地，温天师夫妇受伤，倒是温家长孙安然无恙，站在火光中哭得撕心裂肺。

　　京兆尹亲眼所见，自然没有人怀疑。然而就算是这样，这件事情也在圣上那压了数月，一直到温天师夫妇死于圣女府，圣上才终于下旨，围剿圣女府。再之后，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了，妖女被灭，温久檀成了天师。

　　这十数年间，他在天师这个位置上坐的心安理得，可如今拿回了自己的记忆，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以死谢罪么？

　　宁清欢和温千白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让他活下去，他现在死了又有什么意义？想着想着，温久檀竟然真的笑出声来，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他的笑声凄厉划破天际，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一口咬准温北情还活着，无非就是因为当年那具尸体是她随便找来的。会特意带着温北情和温愿出门应当也是早有预料，兜兜转转看下来，这么多年无理取闹一无所知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这幅样子实在是让人觉得可怕，连温瑾瑜都有些忍不住想问问怎么样。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温久檀跌跌撞撞往后退两步，突然口鼻耳五窍出血，人直接就栽了过去。

　　韩靖也有点儿懵，这个样子不能是装的，那温久檀怎么会是这个反应？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珊瑚并不管他们的恩怨，只是偏头去看沈星阑。

　　沈星阑面色苍白，神色却冷峻至极。温瑾瑜着急地扶着温久檀，家丁们自然也不敢拦，他紧了紧怀中的人，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宁清欢说，她想回家。

　　珊瑚低声而快速地同韩靖说了一句什么，便匆匆跟上了那两个人。随着沈星阑匆匆掠出温家大门，见他还要往山上那边走，忙喊道，“九殿下，韩家主备了马车，上车吧。”

　　沈星阑略一颔首，抱着宁清欢，毫不犹豫地上了车。车上没有车夫，珊瑚自觉地上车拿起缰绳，驱马跑出数丈。不久之后，马车便远离了温家。

　　沈星阑让宁清欢靠在他身上，取出手帕给她擦拭脸上的鲜血。

　　珊瑚的声音传过来，“九殿下。”

　　沈星阑轻声，“何事。”

　　珊瑚的声音也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宁清欢，道，“我这里有些药，请九殿下给公子服下吧。这都是当年温天师留下来的方子，对公子肯定有好处的。”

　　沈星阑毫不犹豫地取来药丸，喂给宁清欢服下。确定她好好咽下之后，珊瑚才道，“以前公子就总会做能力之外的事情，经常会受伤，或者心神受损。温大人让公子带着药又不肯，只能让我带着，后来，就成习惯了。”

　　说着话的时候，珊瑚笑了一声，似乎声音清脆，和十几年前的少女并无区别，虽说现在已经发不出那种声音了。

　　沈星阑静默，目光中似乎有些责备。珊瑚却道，“九殿下，能不能请你暂时不要把二公子已经恢复记忆的事情说出来？当年的事情公子谁也没说，也告诫过我不要说出去。”

　　沈星阑透过车帘看向珊瑚的方向，问，“你知道？”

　　“知道一些。”珊瑚很诚恳，“知道事情不是她做的，知道是为了二公子，不知细节。”

　　听见沈星阑一直没说话，珊瑚一边尽力让马车平稳，一边道，“公子很努力的瞒着，不希望被人知道。她说，这些是她欠温家的。其实温天师早就说过，她没有必要做到那个地步。”

　　本以为得不到沈星阑的应答了，忽然，沈星阑道，“温千白。”

　　珊瑚一怔，“嗯？”

　　沈星阑道，“一切他都知道。”

　　珊瑚沉默了一下，道，“这个我并不清楚，只是眼下这种情况，温大人不知道也不可能吧。”

　　沈星阑垂下眼帘，眸子凝视着宁清欢的脸。手缓缓的伸到她脸侧，最终，只是用指尖微不可查地碰了一下她的面颊。

　　温千白知道，就意味着，他的父亲，当今圣上也什么都知道。

　　他道，“我以为她没有那么傻。”

　　珊瑚道，“当年公子救下我，就已经在犯傻了。我不知公子年幼时是什么样子，在边疆时，就已经能看出公子的傻气了。公子以送信为名，将我送到韩家主处，又妥善将大公子安顿好，照顾了温大人，又遣散了圣女府的全部家奴。韩家主说，公子那时候已经是决意赴死了。”

　　手被收回到袖中，攥起拳来骨节分明，沈星阑道，“为何？”

　　如若当真知道有此劫，定有解法，为何一定要选这种方式？

　　珊瑚道，“不知。只是我离京都时，公子尚未决绝，待我再回京都，公子已然是做好决定了。”

　　不听劝说，不同人交流，坐在圣女府的正厅中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脸上的表情逐渐冷静，冷淡，淡漠，再也没有一丝生气，在无人之处，变成一潭死水。

　　好半晌，沈星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何时？”

　　珊瑚道，“我离京城时应当是出事前半月，回来时正是事发次日早上。”

　　沈星阑似乎想起什么，启唇时声音有些发颤，“她……可有提起过什么？”

　　“不曾。”珊瑚道，“九殿下知道，如今我已不是人类，没有呼吸，脚步甚轻。公子正在出神，并不知晓我回来，才得以看见。等公子见了我，便又是平日的样子了，无异。”

　　“无异。”沈星阑重复道，“……无异。”

　　他藏在袖中的手逐渐收紧，骨节发白。

　　珊瑚音似叹息，道，“毕竟公子素来都是这样，看似心不在焉，实际上心中藏着许多事情，半句也不同人提起，万事都自己扛着。原先大公子尚未成亲还好些，还能同大公子说说话，等大公子成亲了，公子对这些事情就越发的寡言了。有事也会同我说几句，可等到九殿下你要成亲之后，公子便没再提过这些事情了。”

　　沈星阑凝视着宁清欢的目光投向车外，“成亲？”

　　“五殿下曾在路上遇见过公子，和公子提起，九殿下过不了多久就要和我师姐成亲了。”珊瑚听起来似乎也有些埋怨，“还说了些难听的话，嫌弃公子不似女子矜持之类的。”

　　沈星阑的身体僵住，面色惨白，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一次宁清欢再不对他死缠烂打，为何处处反常。

　　珊瑚不觉有异，仍继续说着，“之前不管殿下态度如何，公子都能对我笑言，说至少有五成的把握。一半殿下不喜公子，一半殿下喜欢公子。可是五殿下说过之后，公子便放弃了。”

　　马车渐渐停下来，珊瑚道，“到了。”

　　她停顿片刻，将车帘掀起，看见沈羡凝视着宁清欢的脸，忍不住道，“九殿下，你似乎很意外？”

　　“……”沈羡涩然道，“我不曾有过此念。”

　　珊瑚竟然也僵了片刻，半晌才道，“若公子当时就知道……”

　　如果宁清欢当时就知道，如果当时就知道沈羡不会成亲。

　　她轻声叹一口气，并未再继续说下去，将车帘掀开，道，“我只能送您和公子到这里了，想来公子暂时应当也想清静一些。山上如今很安全，温家的人也不会上去的。”

　　见沈羡仍正襟危坐僵在那里不动，珊瑚只当他不愿，便进了车厢内，道，“若是殿下有事，便由我送公子回去吧。”

　　珊瑚心思缜密，如今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宁清欢的身份，九殿下是圣上最为看重的一位，心中会有所隔阂也是理所应当。她正要伸手去抱宁清欢，却被沈羡伸手一拦。

　　沈羡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涩然道，“我来。”

　　“那殿下最好快些。”珊瑚的表情十分无辜，“公子应当快醒了。”

　　珊瑚对宁清欢的了解没错，沈羡刚踏入山上木屋，埋在他怀中的脑袋微微一动，宁清欢的眼睫颤了颤，悠悠转醒过来。

　　宁清欢睁开双眼，只觉头痛欲裂。好在过往十数年已习惯，还能勉为其难看清附近。

　　不看还好，一看她更有些茫然。她整个人都在沈星阑的怀里，周遭的摆设陌生又熟悉，让她半晌没有摸清状况。一直到被放在床上，她才想起她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脸上一阵神色变幻，最后勉力靠在床上，连方才因头痛而皱起的眉头都舒展开了，对着沈星阑笑道，“这次麻烦你了，以前这种烂摊子都是师兄和温思帮我收拾的。行了，九公子把我送回来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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