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驭风站在聚贤楼的看台,眺望远方。忽然,天边惊现一团红光,如火烧云般,百姓驻足观望,啧啧称奇。秦驭风亦是疑惑万分,这青天白日的,怎会突现异象?他盯着那团红光,直至其渐渐消隐,心中无端泛起不详之感,好似被掏走了一块,又好似被利刃刺了一下,心神不宁。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看似若有所思,实则全无头绪。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逐渐西沉,真正的晚霞现了出来。
远处响起马蹄声,伴随着某人的疾呼:“让开,让开!”
百姓避之不及,一队人马似赶着投胎一般,于市井狂奔,仓皇之际,马蹄踹翻了好几个摊位。
秦驭风一眼认出是迎亲队伍,而那领头疾呼的人,正是闻人越。他愈发惊诧,匆匆下楼。待他跑出聚贤楼,队伍早已远去,只留一片沙尘。
他逮着一名看热闹的百姓问:“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迎亲队伍又回来了?”
那百姓也不确定,只把听来的零星片段道出:“听说郡主在城外遇刺了。”
“什么?!”他大惊,抓紧了对方,“郡主现在怎样?”
那百姓被他吓了一跳,心有余悸道:“这我可不清楚,不过看越王子那么着急的样子,八成凶多吉少吧。”
他放开对方,朝着队伍远去的方向狂奔,心中不详往上翻腾,到了喉头又被堵住,叫他难受,不安。
他施展轻功,不多时便重见队伍,只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却不是去皇宫,而是直奔提香草堂。他跟至门口,又猛然定住,并没有发现,自己从头到脚,从心脏到发肤都在颤抖。面前这张门,好似鬼门关一般,叫他恐惧,忌惮。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推开门。屋里起初很静,过不久,就响起一阵恸哭,是女子的哭声。他整颗心都要吐出来,脚底似灌了铅,举步维艰。当他终于走到内屋门口,不知该不该敲门时,门忽然打开了,薛回春立于面前。
“秦盟主?”薛回春有些惊讶。
他翕动着唇,欲要问什么,却是如鲠在喉,半天都没有发出声音。
薛回春悟到了什么,侧身让道:“你要进去看看么?”
他吃力地提步入内,首先见到的是闻人越。对方满面消沉,一身狼狈,见到他,也没什么表情,好似已失了所有斗志与信仰,什么都不再在乎,与平日那玩世不恭的嚣张模样判若两人。
再往里走一点,便见着坐在椅子上痛哭不止的陈桂。她完全没注意到他,兀自沉浸再悲痛中,手中还捏着什么东西。
他认出,那日昔日他赠予上官英姿的还魂草之叶。这一发现间接证实了他所有不详的念头,可他始终不愿意相信,艰涩地问:“谁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陈桂暂停哭泣,抬头望见他,哭得更加厉害。
“郡主……她怎么了?”
陈桂悲伤中带着愤怒,捶胸顿足嘶吼:“她死了!”
秦驭风如五雷轰顶,半天没回过神来,身躯亦晃荡了一下。他转脸面向薛回春,语调僵硬:“薛神医,你医术超凡,定能救郡主的,对不对?”
薛回春一脸不忍,叹息道:“郡主被曲虹剑剑气所伤,深入肺腑,送来提香草堂的路上就已气绝,我就是医术再高,亦回天乏术。”
他又是一颤,竟忘了去追究曲虹剑。他僵了许久,喃喃道:“我想去看看她。”
薛回春指向卧房。他心神恍惚入内,终于见到床上躺着的人。她还是那身华贵的装扮,只是那俏丽的脸蛋,却已苍白如纸,映衬着绛红喜福,更显死气沉沉。他走近,伸手触摸她的脸,那冰冷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导至心脏,他感觉自己被冻伤了。
他想到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她那样娇羞,那样顽固,不顾礼节地抱着自己,最后,只得到失望。他要陈桂传话给她,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就是想断了她所有念想,让她心无旁骛地远离尘嚣。怎知,她还是把遗憾留在了这里。
他捉着她业已僵硬的手,眼眶泛红,声音里多了湿意:“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这样的……”他也不知这话是对谁说,“我送你离开,是想你好,为何……为何……”说到后头,他哽咽失声。
这时候,陈桂与闻人越走了进来。闻人越还是一脸颓丧,无力道:“我已差人去宫中传话,一会皇帝就会过来领人。”
秦驭风忽然就怒不可遏,面向对方,厉声发难:“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比我有本事吗!你助她脱离苦海的方法,就是如今这样吗!!!”
闻人越羞愧咬唇,无地自容。
“还有你!”秦驭风又瞪着陈桂,“有你在的地方,总是麻烦不断!”他目光在屋内搜寻一圈,忽然觉得少了什么,眼睛一眯,追加,“沉阙呢?”
这回轮到陈桂羞愧咬唇了。
秦驭风用力击向桌案,怒吼:“你们两个给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不许遗漏分毫!”
两人吓得一颤,遂道出在城外遇段不易之事。秦驭风边听边思索,眉头愈蹙愈深。他道:“我在城中都能望见曲虹剑的剑气,看样子,剑已开刃了?”
陈桂默认。
“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桂瞒不住,只得把阿沉的事从实招来。秦驭风听后,更是气恼:“世上竟有你这般不知轻重之人,明明知道曲虹剑非同小可,还令其沾上他人的血气!”
陈桂惭愧地低下了头。
“剑呢?”
“不在我身上……”陈桂嗫嚅。
“那是被段不易夺去了?是他伤了郡主??”
陈桂头埋得更低,一声都不敢吭。
“你说话啊!”秦驭风急了。
一旁的闻人越按捺不住了,插嘴道:“伤郡主的是沉阙!他已带着剑遁逃了!”
陈桂大惊失色,赶紧为其圆说:“不是这样的,他无心的!他是为了对付段不易才伤到清清的!”
闻人越不屑一顾:“即便是误伤,但他对曲虹剑的觊觎之心却是不争的事实!”
“你胡说!”陈桂极力否定,“沉阙才不是这样的人!”
“那他为何会命天谴门门徒在京外埋伏,却不知会我们?郡主命悬一线时,他置若罔闻,曲虹剑一开刃,他便翻脸不认人,击退段不易后,不但不跟我们回京,还带着门徒遁逃,你说他这不是觊觎是什么?”
“他有他的苦衷,我知道的!他不会背信弃义,我相信他!”
“相信他?”闻人越冷笑,“他多的是你不知道的阴招!”
“你!”
“不要吵了!”秦驭风一声厉吼,打断二人的争执。他望着闻人越,一脸阴翳:“你方才的话,是何意思?”
闻人越犹豫片刻,心一横,干脆直接坦白:“我实话跟你们说了吧,从夺剑到和亲,都是他的计谋!”
“你说什么?!”二人大惊。
闻人越继续道:“天际岭一会,他看出我对郡主有意,遂派他那名为群青的手下,向我献计。他说,若我想得郡主垂怜,唯有以曲虹剑要挟。”
陈桂面如土色,万万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内情。方才在城外,沉阙破了段不易的护体阴气后,段不易即刻遁逃。她原以为可以松一口气,怎知沉阙穷追不舍,全无善罢甘休的意思。她叫他不要追,救上官英姿要紧,他却置若罔闻,连头都不曾回一下。她以为他无论有没有追到,总会回来找她的,怎知他一去不返,若不是闻人越拉着,估计她现在仍死守原地等他回来。
秦驭风听了闻人越的话,很是惊诧,但更多的,是不解:“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说他不能让曲虹剑回到铸剑山庄,不然他就永远得不到它了。”
“彼时曲虹剑尚未开刃,他要它何用?”
“他说能从铸剑传人口中套出为剑开刃的秘密,但在此之前,剑必须留在他眼皮底下。”
陈桂内心如受重击,耳际亦是嗡嗡作响,炸得她脑仁儿疼。
秦驭风又问:“他这么说,你就信?”
“无关信与不信,横竖放手一搏,我总不会吃亏,况且,我拿了曲虹剑半点用处也没有。”
秦驭风深思一阵,觉得闻人越的话无半点漏洞,在这件事中,他只是个不速之客而已。倒是那沉阙,虽然他的是正是邪尚无法定论,但通过这一系列的行径,很难不惹人怀疑。
他冷眼望着陈桂,责备道:“我跟你说过,不要轻信他人,你就是不听。”
“你们不要冤枉他,他会回来的!”陈桂坚持着自己的立场。
“你确定?”
“我……”她一阵仓皇,又道,“他这一路,为了护剑,差点赔上性命,你们不能这么轻率地就怀疑他!”
“那你告诉我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他……”陈桂百口莫辩。
“说不定他尽心护剑,就是为了能占为己有。”秦驭风冷言冷语,“你前脚才道出为剑开刃的秘密,他后脚就带剑而逃,不见踪影,这还不能够证明他心怀不轨?”
对方的疾言厉色叫陈桂几欲落下泪来,她哽咽道:“你……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小人?”秦驭风冷哼,“亦或是你太天真?我早同你说过,真正心怀不轨的人,是很擅长伪装的。”
陈桂语塞,嘴唇都咬得发白。
秦驭风面冷如冰,硬声道:“这事儿马上就会传遍江湖,曲虹剑是块烫手山芋,谁得了,便永无宁日。他是正是邪,很快就能见分晓。”
陈桂满心忐忑,紧握着拳也未能缓解紧张。
随后,秦驭风又道:“这些日子,我实在太纵容你了。”他死死盯着陈桂,“待会你就跟我回聚贤楼,没我的允许,不准踏出半步。”
“你……”
“还是你想要我飞鸽传书,把这些破事全告诉你爹?”
陈桂一惊,终是不甘地噤了声。
“现在,都给我滚出去。”秦驭风声音平静,语气却透着几分凌厉。
二人缩缩脖子,战战兢兢地后退。
“等一下!”秦驭风忽然又叫住了陈桂。
陈桂紧张地望着他。
他望着床上的上官英姿,声音柔和了许多:“她临终前,有没有说什么?”
陈桂眼中又浮现悲切,她将手中的青叶交给秦驭风,道:“她说希望日后,你能看在昔日情分上,多关照关照陛下。”
秦驭风捏着那青叶,没有回话。二人等了一阵,不见回应,便识相退下了。
秦驭风静坐片刻,忽然勾起一抹浅笑,布满厚茧的大手将她的柔嫩小手裹于掌心,柔声道:“我就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你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那个窝囊的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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