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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劫火令 许卿城 5699 2021-04-02 19:14

  陈桂感觉体力一点点流失,虚弱得快要抱不住了,但她还是有话想跟沉阙说,是她从未有机会说出口的:“我懂,我现在懂了。”她的声音也随着体力的流失而微弱,“你很冷对不对?我感觉到了。”她浑身泛起凉意,眼泪却还是滚.烫的,“我活着的时候,不能和你一起入地狱,但在黄泉之下,我们一定能重逢。人世间欠下的,我们一起在地狱里赎。”

  沉阙瞬间晃神,他也感觉到,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已越来越松,可还是尽力地想要抱紧些。忽然,他想到了多年前的雨夜,他惧怕雷雨的凄厉,躲到了桌子底下。她掀起桌帘,邀他上榻共眠,两人相依一夜,雷雨都好像静了下来。翌日清晨,她说要把他留下来,往后,他们就能时时在一起了。

  那时他是多么想留下来啊,若没有之后的事,他们是不是就真的在青城山相伴成长,平平淡淡渡过一生?寒冷伴随了他一生,可那一夜,他感觉到了温暖。

  这时候,陈桂的手又松了些,她抱不住,干脆拽住他的衣摆。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开始胡言乱语,他侧耳倾听,很费力才隐约听清。

  她说:“等我,回来带桂花糕给你吃……”

  他感觉心头一窒,如遭猛击。对方温热的生命力在他体内流转,渐渐隐没,几不可闻。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够了,她的气息将被取代,她会变得和他一样冷。胸中涌起剧痛,令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他空闲的一只手抓住对方的手臂,想将其拉开,可那只手就像是黏在了上头,怎么也摆脱不了。或许,是他根本不想摆脱吧。那只手太冷了,冷得他都打了个哆嗦。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自己也是个温暖的人。忽然,他紧紧握住了那只手。

  陈桂感觉自己在虚空中漂浮,温度一点点流失,最后连冷都感觉不到了。而后,有温热的气息自手心传来,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又有了知觉,消散的意识又慢慢回来了。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绝对,绝对不能放手。

  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她,她重新有了力气,几欲合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隐感觉不对劲,因为在意识恢复的同时,那如被冰包裹的刺骨寒冷也一点点消散。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沉阙手一软,任秦驭风自手中挣脱。

  秦驭风毫不迟疑,立刻举剑横刺过去——

  嘶啦——血肉撕裂的声音,巨大的推力叫搂抱在一起的两人同时后退半步。陈桂还处于浑噩中,直到见着秦驭风不可思议的眼神,才回过神来。

  秦驭风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能在遭受巨创后将剑刺入沉阙胸口,且刺得极深,差点就要自背后穿出。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沉阙,愣了半天才发觉,对方不知何时撤去了护体阴气,并将吸走的一切都还了回去。

  陈桂只觉那一剑刺进了自己胸口一般,发出一声痛呼。沉阙脚下一软,支.持不住,直往后倒。陈桂承受不住重量,与他一同倒在地上。她望着对方,一时间如鲠在喉,只有眼泪诉衷肠,吧嗒吧嗒掉个不停。

  沉阙虚弱地叹了一声,不知是自怜,还是自嘲:“果然,这世上,没人能练成太阴九绝。”他顿了顿,又道,“生而为人,怎会没有七情六欲呢……”

  陈桂一边摇着头一边尝试为他止血,他听之任之,笑得惨烈。

  秦驭风在愣怔过后恢复了理智,他不似陈桂那般感性,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剑还插在沉阙胸口,他上前两步,握住剑柄,欲要拔出——

  “不要——”陈桂尖叫一声,双手抓住剑,“你现在拔剑,他会死的!”

  秦驭风无动于衷,施一分力,只是微微扯动,都令沉阙发出痛苦的闷.哼。

  “求你不要!”陈桂眼泪洒了一地,“他已经示弱了,你放他一条生路!”

  “即便如此,也不能抹煞他做下的孽。”

  陈桂自知理亏,却不肯罢休:“你不是说过,看在我爹的分上,你会关照我。就当我求你,应我这一回。”

  “即便我现在罢手,他也活不了多久。”

  陈桂还想说什么,却被沉阙打断:“他说得没错。”他深吸一口气,“曲虹剑,始终是能杀死我的。”

  “你为什么……为什么……”她哽咽着,她好像知道答案,之所以问不下去,是因为说出来她会更自责。

  “一念之差啊……”沉阙叹息,表情似是解脱,又似遗憾,“说真的,我自己都后悔。”

  她更加泣不成声。

  沉阙望向秦驭风,带着最后一丝骄傲道:“秦盟主,不是我敌不过你,而是……我始终还是败给了自己。”他莞尔一笑,“劳驾你……给我个痛快。”

  秦驭风一怔,竟然有半刻的无所适从。或许在此刻,他的确没有必要追加一击,剑已刺穿他心脉,他终究会自灭。

  就在气氛胶着之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来人满脸掩盖不住的焦虑,目睹残局,大惊失色。他急急跳下马,奔向沉阙。

  秦驭风大感意外,同时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陛下?!你来做什么!”

  上官承泽似没听到一般,只顾查看沉阙。而沉阙明显很抗拒,肢体无力抗拒,只能把头瞥向一边。

  “陛下,此地危险,请你速速离开!”

  上官承泽全不顾他,注视着沉阙,语气里透着关切:“谶儿……你……你怎么样……”

  沉阙极度厌恶这个名字,虚弱至极依然喘息着恶言相向:“不要……叫……这个名字!你滚……你给我滚!”说及此,他竟是怒火攻心,喷出一大口血来。

  上官承泽大惊,忽然从怀里掏出一片叶子,不容抗拒地塞进沉阙嘴里。

  秦驭风万没有想到,欲阻止,却已来不及了:“陛下!!!”他愤怒得几欲破音。

  沉阙不明所以,咒骂:“你给我……吃了什么……”刚说完,便感觉胸中那口只出不进的气竟然稳住了。

  秦驭风气急败坏:“陛下,我赠你还魂草之叶,是予你傍身保命,不是用来救这个孽障的!”

  上官承泽转身面向对方:“朕自知自己感情用事,但无论如何,他是朕唯一的血亲。他做下的孽,方才那一剑,已然还清。至于上官皇朝欠他的,由朕来还!”

  秦驭风目光狠绝,冷然道:“还魂草之叶,只能让人在弥留之际拖延一时片刻,我若再补一剑,他依然必死无疑。陛下,你觉得你的所作所为,有何意义?”

  上官承泽默然良久,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对方面前:“上官皇朝作孽深重,今日祸事,并非他一人所致,若你要杀,便连朕一起杀。”

  秦驭风眯着眼,不为所动。

  上官承泽继续道:“你那一剑,已然为江湖清理了门户。你今日罢手,往后是生是死,看他造化。但你若决心赶尽杀绝,朕……朕必追责!”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朕是在求你,求你给他一个机会。”他直直与其对视,“若他能生,朕以性命担保,往后他再作恶,朕必手刃。”

  秦驭风伫立原地,半天没有动作,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没人能猜出他做着什么样的打算。

  沉阙倚在陈桂怀里,他的视线,只能瞅到上官承泽的背影。不知是角度的缘故还是别的,他仰视着对方,竟觉得那背脊如山高,如海宽。他极少回忆过去,偶尔想起,只觉愤恨难平。可一刻,他竟然想在记忆中,搜寻到一些他从未重视过的东西。可惜,搜了一圈,什么也没有,过往回忆中,竟然没有一刻与眼前的人有过交集。他很奇怪,明明他们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啊,他为何要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同时他又很遗憾,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尝试过去了解这个人。

  思及此,他竟悲从中来,曲虹剑刺中他的时候,他觉得是败给了自己。可这人的出现,让一切都变了味道。他到底是败给了什么呢?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落下泪来,不似他的体温,他的血液。那泪是热的,几乎将他灼伤。他没有想到,全天下都放弃他之时,唯有背对着他的这个人,没有放弃他。

  他拖着半口气,望着陈桂,声声哽咽,字字泣血:“阿桂,很多事……我不想的……”

  陈桂不住地点头,哽咽着附和:“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

  一年后——

  金秋十月,凉风习习,青城山上草木泛黄,却无半点萧瑟之感,而是呈现着丰收的华丽。在一片橙黄的璀璨中,一个小点儿在跳动,手中拽着一根线,牵动着空中的纸鸢。青年的脸上透着孩童的纯真,一脸向往地望着天空。

  忽然,山边另一个人影慢慢朝青年走近。青年两眼放光,摇动手臂大声呼喊:“阿桂阿桂!”

  陈桂加快了脚步,走至面前,青年似献宝一般指着天空道:“你看,它飞得好高。”

  陈桂宠溺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浅淡的悲伤:“嗯,我看到了。”

  青年一点也没察觉她的情绪,径自说:“这只‘蛮蛮’纸鸢,总是飞得最高的。”

  “那是必然,这可是我们一起做的。”她见青年满头的汗,道,“玩了一天了,回去吧。天凉了,别感染了风寒。”

  青年扁着嘴,有些不情愿。

  陈桂从怀里逃出一块糕点,递到对方面前:“今年庄里的朱砂桂开得特别好,我可是做了好多呢,要不要回去吃?”

  青年一把抢过桂花糕塞进嘴里,三两口吞下,含含糊糊道:“要,要的。”

  陈桂淡然一笑,牵着青年往铸剑山庄走。路上,她道:“今儿庄里有客人。”

  “谁呀?”

  “很尊贵的客人。”

  “哦。”青年漫不经心地应。他对来人一点儿也不好奇,更感兴趣的是陈桂允诺他的桂花糕。

  一进山庄,他就发觉多了几个生面孔,看上去很严肃,守在门外,像侍从。他有些怕生,紧紧抱着陈桂的手臂,刻意与那些人拉开距离。陈桂握握他的手,示意他安心,他才这放松一些。

  厅堂里坐着一个人,像是等了他们很久了。那人一见着他们,激动得站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躲在了陈桂身后。

  陈桂半哄半强迫地将他拉到身前,指着那人道:“阿沉,来,见见客人。”

  青年怯生生地望了眼那人,低着头,不做声。

  陈桂佯装愠怒:“别这么没礼貌,人家可是专门来探望你的。”

  他试探性地探头,觉得那人真是器宇不凡,一身华服,很高贵的样子。他嘟囔着:“我应该不认识你吧。”

  那人一怔,表情一会儿失望,一会儿无奈,一会儿又似安心。

  “你是谁啊?”他又问。

  那人的表情又变得尴尬,好似这是个极难回答的问题。

  陈桂望着青年,似教导一般道:“他是你兄长。”

  “兄长?”青年又意外,又疑惑,“什么兄长?”

  陈桂娓娓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家中遭了难,你生了大病,你兄长将你托付给我。他平日很忙,今日才得空过来看你。”

  青年盯着自己脚尖,嗫嚅:“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病得严重,自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如今已经好了,想不起来的,就不要想了。”陈桂将他拉到那人面前,“快来见过兄长。”

  青年不得不与那人直面,多瞧几眼,竟然来了兴趣,明目张胆地打量起对方,而后似发现了什么很新奇的事情一般:“你长得果真像我!”

  那人一怔,而后笑出声来。

  他又细瞧片刻,道:“不过你的眼睛……跟我不一样。”

  那人深深注视着那只重瞳,温声道:“自然不一样,因为你比我特别啊。”

  青年不大懂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他的眼神深情得逼人。忽而,他想到什么,跳起来道:“阿桂做了桂花糕,我去拿给你吃!”说罢,一溜烟跑向后厨。

  二人沉默地目送他离去,半晌,上官承泽才道:“你如今恢复得如何?”

  陈桂道:“身上的伤是好得差不多了,体内的寒血散之毒因为他练太阴九绝的缘故,与阴气融合,后又因为他散功,一并散出了体外,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朕还记得,他散功之时,几乎就要断气。”

  “许是陛下的还魂草之叶发挥了功效,牵制住了最后一口气。只是他醒来后脑子跟被清空了一般,什么都不记得了。像个孩子似的,我说什么他都信。”

  “不记得也好。”上官承泽长叹一声,“他能恢复成这样,也不枉朕遣人寻遍中原,找来一百株还魂草,求得薛回春救他一命。”

  陈桂轻笑:“动用护国.军寻草药,这种事也只有陛下您做得出来。”

  上官承泽往青年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情不自禁道:“朕能带他去宫中小住么?”

  陈桂一下收敛笑容:“陛下,他好并不容易远离是非,往后,就任他自由生长吧。”

  “也是。”上官承泽叹息一声。

  “陛下若有心,就多来看看他。”

  上官承泽点点头,感激地望着她:“有劳你多费心了。”

  “无需客气,我自愿的。”

  说到这,门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青年端着一盘子糕点递到上官承泽面前,献宝一般道:“你吃,你吃。”

  上官承泽拿了一块,咀嚼几口。青年期待地望着他:“好吃吗?”

  “好吃。”

  青年笑得如孩童般灿烂,又朝陈桂递过去:“阿桂,你也吃。”

  三人围桌而坐,轻笑声融入秋日的丰盛,风声着喜悦,萦绕了满山。

  山下,秦驭风乘上一叶轻舟,轻舟顺流直下,越漂越远,直到山不见山,城不见城。他打开手中的布包,里头是上官英姿的令牌。抚着上头的字迹,他睹物思人,如诉衷肠:“你的兄长,实在太感情用事。饶了那孽.障,我连盟主都做不成了。”说是这么说,他脸上却没有一点在意的意思,“我知道,皇室宗祠一定不是你向往的归处,如今我已退出江湖,往后,我们一起浪迹天涯。”

  轻舟远去,江风带动涟漪,几许波澜,终是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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