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阙眼中闪过一丝隐痛,他与陈桂对视半晌,缓缓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我非来不可。”陈桂道。
他瞥向一旁惟命是从的死士,瞬间了然于心:“是你唤醒了死士?”
陈桂不置可否。
“呵。”沉阙笑得惨烈,眼底净是癫狂,“终于看穿了我是个魔头,要同这群道貌岸然的君子一同灭我了。”
陈桂的表情不会比他好看到哪儿去,尽管她满心痛惜,却也无力再劝说什么了:“你又何尝不是看穿了我?”
是啊,揭开了伪装,他们始终是殊途,即便半路同行,也没能归向一处。有时不得不怨命运的曲折离奇,既然结局与开始没有二样,又何必交心一场。
忽而,沉阙又笑了:“你说得没错,事已至此,我就叫你看看,如今的朝廷和正道联盟,是如何地弱不禁风。说不定到最后,你会后悔没有选择我!”
说罢,他随手抄起一把掉落在地的剑,指向前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桂:“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让一百招,不你们死人还是活人,尽可上前一试。若能近我身,我便再让一百招;若能叫我见血,我可以留你们一口气。若是不能——”他拉长了声音,“我奉劝你们惜命。”
秦驭风运了阵内力,算是缓了过来。他将陈桂推到身后,道:“莫要跟他废话,你闪远点,小心伤着。”说罢,再次率领一帮侠士攻过去。
沉阙单手迎击,只避不攻,直到再次和秦驭风对峙。几十招过后,他揶揄道:“秦盟主的孟魂剑法,的确是精进了不少。可我还没出全力呢,不知你能撑到几时?”
秦驭风怒气勃发,扬起一道凌厉剑气,差点就要击中对方。
沉阙险险躲过,有点讶异,又有点轻慢:“看来盟主对我的怨怼不浅,但我想,你也只能做到这般了。”
陈桂见状,赶紧招来一队死士为秦驭风保驾护航。沉阙火起,撂下狠话“你以为凭这些傀儡,就奈何得了我?你至多也就保他多活一时三刻!”
“我就是要保他!”陈桂放声道,如同宣誓,“这里有十万死士,还有正道联盟,定西精兵,及护国军。便是你能将他们全杀光,也不止一时三刻!!!”
沉阙怒发冲冠,他连连点头,满眼狠绝:“既然如此,我就如你所愿!到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可要记住,这群人是为何牺牲!”说完,他面向众人,“来呀,这才三十招呢!”
一时间,两方又陷入混战,沉阙招式依然保守,但不难看出,他眼中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还剩五十招……三十招……”
眼见百招将至,还是无人能近得了他身。
终于,最后一招落定,一群人倒在沉阙脚边,悉数毙命。沉阙冷淡地扫视一眼,道:“你们……真是太不堪一击了。就这点能耐,竟然还有妄想来讨伐我。”他啐了一口,“不知好歹。”
秦驭风英勇一世,少时因冲动吃了不少苦头,却从未像此刻一般绝望过。就连他爹秦至阳为保他而丧命时,他都没有如此绝望。那时虽惨败,心中至少还有一丝希望,所以他才会去铸剑山庄求曲虹剑,以求东山再起。可这一刻,能做的他都做了,依然走到穷途末路。难道真是天意?天都认为,这天下已到了改头换面的时候?
可是一想到上官英姿,他绝望中又生出一丝决绝来。他的清清,那么地渴望天下太平,那么地想要社稷安宁,却死得那么地无辜。他是打不赢这一仗,可他若不能英勇就义,之后的每一天,都会是苟活。
他运起全身内力,胸口泛起钝痛,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沉阙。
沉阙则运起阴气护体,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抵御对方。
秦驭风下足狠劲,始终无法突破。僵持片刻,他心一横,咬牙直击。渐渐地,因为体力透支,他嘴角溢出血丝,从滴滴淌落,到血流如注。
陈桂见状不妙,失声叫:“秦驭风,你不要……”
秦驭风长唤一声,奋力将剑往前推了一寸,竟然将屏障刺破,剑锋刺入了沉阙的皮肉。
毕竟是曲虹剑,即使剑气不再强盛,可一旦屏障被破,到底还是能伤到人的。沉阙万万没想到,一掌将秦驭风推开,与此同时,屏障也如烟气般消散。
沉阙定了定神,而后恢复如初。经此一役,他愈发觉得秦驭风不可估量,可他依然不觉得对方能构成威胁。毕竟悬殊太大,对方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然是搏命一击了。
他道:“秦盟主,你不惜自毁来成全这一击,我敬你的志气。可惜,百招已过。即使我再让,你还受得了我半招么?”
秦驭风径自咳血,说不出话来。
沉阙眼一横,一手掐着对方的脖子,将其提起:“要赢这一仗,我何须杀千万人,只要杀了你,群龙无首,这场仗,也无需再打了。”他盯着手中已无反抗之力的人,一字一顿道,“你一身内力,散了多可惜。不如给我,也算物尽其用。”
浓厚阴气聚起,秦驭风瞬间感觉咽喉处似破了个洞,无数内力喷薄而出,顺着沉阙的手心而移转过去。他的脸一点点变得惨白,而沉阙的面色倒是红润起来了。渐渐,他感觉眼皮越来越重,几欲合上,强撑着也只能瞥见一丝亮光。就在那一丝亮光都要消失之时,一道陌生的,截然不同的气息涌了进来。
那是一道温和的,没有任何侵略性的气息,如一道溪流,清澈,缓慢,蜿蜒。他行走江湖多年,没见过哪位习武之人的气息,能这般波澜不惊。他用仅存的意识辨别着,忽然想到,这就是寻常人的最纯粹的生命力啊。
这认知瞬间唤起他的意识,他猛地睁眼,看见陈桂站在沉阙后方,死死抱住对方腰际,整张脸都埋在对方背上。
沉阙面容早已扭曲,他按捺着,怒吼:“你给我滚开!!!”
陈桂一言不发,抱得更紧。
沉阙咬牙切齿,威胁道:“你再不放手,待会我阴气聚顶,所有触碰到我的人,无一幸免。你甚至都熬不过他!”他说着,将秦驭风举高了些。
秦驭风几欲窒息,艰难地吐出字句:“陈桂……放手……世叔把将托付给我……不是要你为我……送死……”
陈桂红了眼眶,哽咽:“他不放,我就不放。”
沉阙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她内心的痛苦,好似随着她身上的气息,汇入了自己心里。一时间,他心绪微乱,可很快,还是让愤恨占了上峰:“你以为……我真就不会动你?”
“我爹已经死了,若我阻止不了你,我如何面对他?”
“你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我。”
“若我连试都不试,如何面对自己?”
他无心去深究她话里的深意,她的抉择早已叫他寒透了心。他死死盯着秦驭风,话头却是对着陈桂:“你们都要已死明志,我成全你们!”
说罢,他运气功来,浓厚的阴气在三人身体里颠来倒去,极速流窜。三人周身聚起巨大的屏障,连空气都变得冰冷。
陈桂从未感觉这么冷过,如坠炼狱,只是这炼狱里充斥的不是烈焰,而是无处不在的寒冰。这些日子以来,她总觉得自己与沉阙相行见远,一次次地不欢而散,沉阙总是气急败坏地怨她不够理解自己,不能体会他的苦痛。那时她总认为是沉阙心中的怨恨太深,才让那报复之心愈演愈烈。到这一刻,她才认识到,的确是自己没有感同身受。这样寒入骨髓的痛,沉阙每时每刻都在忍耐着。没有人可以排解,只凭着一己之力,踽踽独行,撑到现在。过去不堪回首,未来又遥不可期,一日一日,只靠冰冷的恨意过活。
一时间,她泪如雨下,为自己,为沉阙,也为这衰落的一切。
周围的将士与侠士们都想上来解救,陈桂厉声呵退他们:“都不要过来!过来都是送死!”
大家进退两难,直到秦驭风虚弱地摇头,才勉强收势。
沉阙往后睇了一眼,声音阴沉得可怕:“阿桂,你一直都是最怕死的,我从未想过,你有一天也会求死。”他顿了顿,“而且还是为了反我而求死。”
陈桂已经几近崩溃,语气中带着一丝央求:“我知道,便是求死,也阻止不了你。但我无法活着见你作孽。所以……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还有脸去见我爹。你杀了我,我就能够心安理得,横竖我眼一闭,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沉阙嗤笑一声:“到这一刻,你还是想逃。”
“我就是懦弱,你一直都知道的。”
他叹息一声,不再怜悯,按部就班地加势,鲜活的生气一点点被他汲取,缓慢,而又无情。他的眸子里不再带有感情,一如他的体温,冰冷,僵硬。
他如诀别一般,语气轻柔,带着送行的意味:“阿桂,你真的不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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