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闭关，沉阙终于踏出密室。皇城一役，他过于激进，吸入太多剑气，导致体内阴阳交战，差一点就要走火入魔，亦受了很重的内伤。按说，受此重创，几个月都难调理回来。然而神奇的是，短短几日，他便恢复如常。尤其是中和了体内的剑气后，他甚至感觉比往日更好。他不再畏寒，深入骨髓的剧毒亦没有发作的迹象，面色也变得与常人无异。当他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门徒面前，众人都敏锐地感觉到，他已迈过了那道极为艰难的坎。

　　隋英率先恭贺：“恭贺门主神功大成！”

　　门徒们齐声呼应。

　　沉阙并未表现出喜悦，好似这是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只问：“我闭关的这几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回门主，天谴门内一切如常。”隋英道。

　　“外边呢？”

　　隋英沉吟片刻，道：“上官皇朝正在招兵买马，看来是准备同我们决一死战。”

　　沉阙嗤之以鼻：“上官皇朝气数将尽，还能招到多少兵马？谁向他们投诚，等同于送死。”

　　隋英不予苟同：“可据探子回报，他们确实招到了不少兵马。”

　　“哦？”沉阙有些意外，“你倒是同我说说有多少？”

　　隋英估量着：“少说……也有数十万吧。”

　　沉阙眉头微蹙。这数字，他是真没想到。他知道闻人越一直在出兵帮衬，可再怎么帮，也不可能倾尽所有，毕竟，他是定西未来的王，不可能为了上官皇朝而让自己的国陷入险境。至于上官皇朝内部，能用的都用上了。而且自皇族内乱开始，上官皇朝的民望日趋下降，他不相信有那么多不怕死的老百姓，愿意为上官皇朝卖命。

　　这时，隋英又补充道：“据说，那十万兵马入城之时，浩浩荡荡，甚是威武，却不似寻常士兵？”

　　“有何异象？”

　　“他们皆全副武装，铠甲蒙面，行动一致，不言不语。好似……”

　　“傀儡。”沉阙道出对方的心思。

　　“正是。”

　　沉阙思忖一阵，了然于心：“那是皇陵死士。”

　　“死士？”隋英尤为惊讶，“他们真的存在？属下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传闻。”

　　“传闻从不会空穴来风。”以往在宫里时，沉阙也听过不少传言，都说皇陵死士勇猛无畏，所向无敌，多少国家忌于这传言而不敢贸然对上官皇朝出兵。而他对此一直是半信半疑。

　　“如此的话……”隋英心有忌惮，“我们是不是要改变策略？”虽说一月之期将近，可能难说不会有什么差池。

　　“不用，由他们去。”

　　“可……”

　　“活人我都不怕，难道还怕死人？”沉阙道。若是半个月前，他还会有所忌惮。如今他神功已成，便是杀不完那些死士，也不可能被其所伤。

　　隋英却不似沉阙那般目空一切：“属下听闻，死士无思无觉，手不留情，属下担心……我等应付不了那么多人。”

　　沉阙目光一寒：“昔日与正道联盟交锋，他们可曾手下留情？刀剑相向之时，活人与私人有什么区别？若是怕死，就不要做我天谴门的门徒！”

　　隋英连忙下跪：“属下失言，门主息怒！”

　　沉阙不似动怒，他望了隋英许久，忽然道：“天谴门潜伏江湖多时，只为此役。若是胜，便可名震江湖，若是败……便就此陨落。群青不在，门内就数你资历最深，我之后，也只有你能承接大业，便是为了自己，也不能败阵。”

　　隋英懵住，呆呆道：“门主这是何意？”

　　沉阙没有回答，只吩咐门徒们各就各位，遣散了众人。

　　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很清明了。曲虹剑不再是威胁，他又练成了太阴九绝，所有想要与他作对的人，都只能落得飞蛾扑火的下场。对这一战，他很有信心。只不过这一战之后呢？他该何去何从？曾经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后路，遇到陈桂后，他打算过未来。他可以退隐江湖，只要是陈桂想去的地方，他都会跟着去，做什么都好。哪怕是熬不过体内的寒血散之毒，但只要自己活着一天，都会陪着对方。可这未来轻易地就被打散了，灭了上官皇朝和正道联盟后，他可以当皇帝，可以当天下第一，但这些，从来都不是他所图。他要的，是有人陪着他将一切归零，没入凡尘中。可如今，能归零的，也只有他自己了。他自出生，就是该死之人，苟活了这么多个年头，只是命运的一段插曲。如此一来，何不让这场赴死，显得更壮烈些？就让上官皇朝的最后一条血脉，终结在自己身上吧。

　　闭关多日，许久未见阳光，出门才发现，今日日明风暖，是放纸鸢的好时节。他心一动，鬼使神差地朝作坊的方向走去。

　　屋内还维持着陈桂走前的样子，案上放着一只未完成的纸鸢，纸浆、浆糊就那么敞着，早已成了硬块。他想起，在这间屋子里，自己与陈桂虽然总是不欢而散，但也有过一些温馨的时刻。那时，他们各司其职，分工合作，俨然就是他想象中的未来。现在看来，那一切都太虚假了。

　　他越想越怒，终于忍不住取来火，点燃了案上的纸鸢。看着火舌席卷了屋里的每一处，燃着熊熊火光，他感到一种痛到极致的畅快。是谁毁了这一切呢？真的只是他么？他不是不想做一个好人，可命运何时给过他机会？又何曾想过要补偿？

　　他任由烈焰吞噬作坊，头也不回地离开。忽然，一名门徒急匆匆跑上来：“门主！”

　　对方一看就是要禀报什么急事，看到他身后的火，顿时转移了注意力：“这是……”

　　“让它烧！”他极不耐烦，“发生什么事了？”

　　门徒这才想起自己的初衷：“前方门徒来报，有大批人马正朝天谴门逼近！”

　　“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沉阙极为冷静，“传令下去，全员戒备，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是！”

　　终于到这一刻了，他感觉自己这一生，都没有这么兴奋过。

　　陈桂坐在马上，遥望门墙。他们此行，是明目张胆地讨伐，因为怎样都会发展成血战，又带着这么多人，所以并未隐匿行踪。对方好似也等着他们来，不但没有派先行部队阻拦，反而门庭大开，一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她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没有看到沉阙。她知道，对方真正要对付的，绝不是挡在前面的虾兵蟹将。

　　死士已就位，秦驭风目光投向她，她半天没有反应。

　　“你在看什么？”秦驭风问。

　　“没什么。”她心虚地低下头。

　　“你来干什么的？”

　　她不啃声。

　　秦驭风指着一众死士：“你打算让他们当摆设？”

　　“……”

　　“攻不攻？”

　　她半天说不出对方想要的字。

　　“你若不想攻，我就要正道联盟和护国军攻。”

　　她知道对方的意思，没有死士帮衬，正道联盟和护国军会弱很多，死伤也更多。踌躇一阵，她终于眼一闭，咬牙道：“攻！”

　　瞬时，死士蜂拥而上，对方立刻迎战，不到片刻，便已是血流成河，刀光剑影。紧接着，正道联盟与一众精兵加入战局，有了死士做掩护，他们自然处于上风。天谴门门徒实力并不弱，但毕竟寡不敌众，渐渐，伤亡人数便已有明显的差距。

　　陈桂不是没有见过血战，可眼前的战场，比起她以往经历的，简直是大巫见小巫。很快，她就不忍再看。她觉得，自己入世这一遭，不是来看这些的，无论江湖还是朝廷，都太纷扰了。胜负有什么意义，总是要牺牲，总是要血流成河。

　　他们很轻易地就攻入了大门，映入眼帘的主楼森严密布，隋英带着天谴门一众高手迎战，这群人实力不弱，个个都能以一敌百，但也不妨碍秦驭风领着主力部队步步破阵。

　　就在秦驭风要攻进主楼之时，门被一阵怪力踢开，门板飞旋而起，裂成无数块，发射出去，不是劈下了死士的头颅，就是直插人的咽喉。

　　秦驭风暂停攻击，直直盯着空空的门洞，沉阙从门内信步而出，与他直视。

　　秦驭风啐了一口，道：“我还在想，你怎么还不出现。”

　　沉阙咧嘴一笑：“秦盟主到访，我自然要开门恭迎了。”

　　秦驭风发觉他面色不同以往，狐疑道：“你……”

　　沉阙笑得更开：“盟主好眼力，我方才出关，你要不要尝尝太阴九绝的威力？”

　　秦驭风有所忌惮，但还是处变不惊，他捏紧了剑，道：“我既然敢来讨伐，就不惧你那邪术！”

　　“正合我意。”沉阙道，“若是秦盟主怕了，我反倒觉得没意思。”说罢，他搅起一阵旋风，直击对方。

　　秦驭风灵巧避过，拔剑相向。沉阙轻松破招，再发一击。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十几招，倒没激起多大波澜。

　　沉阙邪笑，揶揄：“看来盟主武功长进了不少。”

　　秦驭风一言不发，奋力而击。没有了曲虹剑剑气的威胁，沉阙的每一招都如鱼得水。他瞅准了一个时机，运足内力，狠命一击——

　　这次秦驭风没能全然躲过，一半掌风扫到他身上，生生将他击退数十米远。

　　沉阙啧了几声，轻慢道：“我还只用了三成功力，你就这么吃力？不知道你还有不有命见识我第七绝的威力？”

　　秦驭风迎难直上，唤起剑气，直击对方。

　　沉阙不逃不躲，任由他朝自己逼近。剑刃抵上了胸口，依然岿然不动。秦驭风乘机加势，却发现内力不但没有助他刺破对方胸口，反倒顺着剑气流到对方身上。他惊骇地望着沉阙，只见对方冷冽一笑，阴气瞬间铺天盖地，化作巨浪，将他震飞。他落地后喷出一大口鲜血，剑也自手中脱落。

　　沉阙高高在上地望着他，道：“没了剑气作势，曲虹剑也不过是件铁器而已。”

　　秦驭风捡起剑，支着身体坐起，半跪在地上，吃力道：“没了剑气，曲虹剑依然能置你于死地。你可要防范好，若叫我逮着机会，你筹谋多时的大业，可就功亏一篑了。”

　　沉阙心中火起，阴气大增，他本想好好玩弄一下对方，现下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了。他聚气于掌心，横扫过去：“那你就去死！！！”

　　“嗖”的一下，一声骨肉割裂的利落响声过后，却没有血肉横飞。定睛一看，一群死士护在秦驭风身前，挡下了这一招。而搀扶着秦驭风起来的，是陈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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