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桂大清早便起来。从小在陈远山的严加管教下,她作息比报晓的公鸡都准,便是没什么事儿,她都不会睡到日上三竿。
可今日她心里还真有件事儿。起床收拾完毕,端着一笼汤包迫不及待地就朝作坊跑。甫进门,就见昨日那盘子已移了位置,且空空如也。她心中漾起一丝雀跃,跳到桌边,听见低下传来一阵窸窣。
撩起帘子,就见少年仍如昨日那般缩着,虽然眼神里依旧有防备,却比之前减轻了不少。
她笑嘻嘻道:“饿了吧?”
少年好像真的是哑巴,从昨天到现在,就没吱过一声。
她将蒸笼放下,少年如昨日一般无动于衷。
许是睡了一觉心情好,昨日的糟心事儿也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好脾气道:“汤包可要趁热吃,凉了就不鲜了。”说着,将蒸笼推了过去。
这回少年没能忍耐住,只眨了眨眼睛,就小心翼翼地将脏乎乎的手伸向白花花的包子。刚咬了一口,就被烫到,一时间好不狼狈。
她刚想出言嘲笑几句,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呼喊:“桂儿!桂儿!”
她一下惊觉,少年亦暂停了动作。她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我爹叫我,我得走了,你好好在这待着。这间屋一般不会有人进来,若真有人来了,你千万别出声,他们不会注意桌底下的。”
少年点了下头,眼神里多了分信任。
她不再多话,放下帘子跑出去,一出门就撞到陈远山怀里。
“爹……”她弱弱地唤。
陈远山见她从作坊里跑出来,一脸不悦:“大清早就不学无术。”
她嘿嘿地笑,心里虚虚的。
陈远山无心追究,捉起她的手就走:“跟我去刑天窟。”
“啊——”她长声抱怨。刑天窟为铸剑山庄的熔炉所在,山庄所出的兵器,都是在刑天窟里铸就的。她瘪着嘴,老大的不情愿:“大清早就铸剑啊。”
“原本昨日就应开工的,只不过……”陈远山面色闪过一丝古怪,没再说下去。
到了刑天窟,滚滚热浪从里传出。她敏锐地感觉到,今日熔炉的温度比往常高了许多。陈远山一路死死拽着她的手,生怕她逃开。
洞窟里散布着各类兵器,有锻造好的,亦有半成品。熔炉散发着赤红的光,好似怪兽的血盆大口,欲要将人吞噬殆尽。她被热气烘得汗流浃背,感觉这一天会比以往更加难过。
陈远山松开她,径自走到石墙边,摸到一不明显的凸起,用力一旋——“轰隆”一声,石墙下陷,露出一口子,里头摆放着一只木盒。
她惊讶极了。她是在刑天窟里熬大的,却从不知这儿还有机关。只见陈远山将盒子取出,而后打开来,露出一灰不溜秋的东西,像是把剑,却满是腐朽的缺口。
她好奇心起,问:“这是什么?”
“曲虹剑。”
“曲虹剑?”她差点笑出来,相传得之便可得天下的神器曲虹剑竟然是这么一把破烂?“爹你莫说笑,曲虹剑能斩杀万物,这把破烂,怕是连木头都削不动吧。”
陈远山却道:“曲虹剑要见血才可利刃,就如同武艺要多练才可精湛一样。它久未征战,自然也就腐朽了,只要重新锻造一番,便能恢复往日雄风。”
她总算明白,爹大清早把她拉来,就是为了这剑。不过她倒是奇怪,爹往日只叫她铸些普通兵器,那些绝世好剑什么的,他从来都是亲力亲为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爹你自己动手就好了,我那手艺,可不过关。”她嬉皮笑脸道。
陈远山望向她,眼神逐渐变得复杂:“桂儿,你是山庄唯一的传人,曲虹剑为我们铸剑一族的传世之宝,这把剑的未来,只能交给你。”
他的语气,尤为凝重,她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笑容也僵了几分。
陈远山继续道:“爹考虑了一晚,实在不忍心这么对你。但为了天下正道之未来,不得不下此狠心。”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心中不详渐渐转化为恐惧:“爹你在说什么呀?”
“我说过,曲虹剑要见血才可利刃。”陈远山抽出一把短刀,“欲要重造,必得以血祭之。”
她大骇,眼睛都要瞪出来。她总算明白爹打的什么主意了,他是要她见血呀!她一边后退,一边示弱:“爹你莫吓我,你知道我最怕疼了……我……我答应你,以后再不贪玩偷懒,你莫要这么对我……”
陈远山忍痛忽视她眼中的恐惧,步步逼近:“若非万不得已,爹也不想这么做。你放心,就划一刀,不会要你的命的。”
她当然知道不会要命,若是要命那还得了!可疼也是万般不能忍的,从小到大,她就是被针扎了一下都能嚎个半天。她深知爹向来言出必行,求饶是没用的,干脆撒腿就跑,企望逃过一劫。
自己的女儿,怎会不明白她的性情。陈远山早摸清套路,先一步抓住她,拖着就往熔炉边去。她一边挣扎,一边求饶喊叫。眼看着陈远山将曲虹剑投入熔炉,拽着她的手就伸到了熔炉上方。
她终知自己在劫难逃,崩溃大哭,连带着口不择言起来:“爹你为何如此狠心!你要以血铸剑,用你自己的就好了,干吗非用我的!!!”
陈远山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隐痛,幽幽道:“以血铸剑,祭血者便从此与剑唇齿相依。爹老了,不知哪天就会西去,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守护曲虹剑的使命,只能寄托于你。”
她挣扎得愈发激烈,乱七八糟找理由,几乎是嚎叫:“什么使命不使命,我不要担!那么多武林豪杰,你随便托付就好,干吗非得拉上我啊!那个什么秦驭风,他不是很英勇吗?你一句话,他定会万死不辞的!”
“桂儿,有些事,只有铸剑族人才能做到,你日后就会明白了。”
她哭花了脸,绝望中最后一搏:“爹啊,我是你女儿啊!若娘泉下有知,定会心疼死的!”
听到她提起娘亲,陈远山心中又是一痛,可他依旧硬着心肠,将刀靠近她掌心:“你娘为女中豪杰,若她泉下有知,定会以此为傲。锻造曲虹剑需要九日,这是第一日,之后每隔四日,便要祭血一次。爹知道委屈了你,但你不受这一苦,日后将更难消受。”
“什么???”她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嗓子都破了,“还不止一次!你当我是血罐子吗?!!!”
“桂儿,你长大了,身为铸剑一族不能这么畏首畏尾。这次,有爹帮你,之后二次,希望你自知自觉,不要再让爹亲自动手。”说着,他将刀口比在她手心,用力一划——
在感觉到冰凉刀刃的同时,她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接踵而来的剧痛,更让她将这叫声发扬光大。鲜血潺潺流出,滴落熔炉,瞬时,熔炉滋滋作响,飞溅起火星。她极力想要抽回手,陈远山却死死摁着他,并捏紧她的手,逼迫血液加速流出。
她眼看着血染了满手,顿时感觉一阵恶心晕眩。当熔炉之火升起几丈高时,她终于不堪承受,一下昏死过去——
————————————————————————————————————————————
她是在一阵若有似无的药草香中悠悠转醒的。方睁眼的瞬间,她有些迷糊,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以及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手心传来的余痛唤起神智,这才发现自己已不在刑天窟,而是躺到了柔软干净的床上。
抬手一看,伤口已经清理过了,还上了药,并包扎好。就疼痛的程度以及包扎的面积来看,这一刀划得极深。想起刑天窟的种种,以及陈远山决绝的眼神,之前来不及宣泄的委屈和埋怨一股脑儿喷薄而出,叫她一下红了眼眶。
起初她还只是小声啜泣,而后渐渐变成放声大哭。她这人就是这样,不管开心还是难过,一敞开来,就收不住。
片刻,一素衣男子翩翩而入,站在床边瞧了她一会儿,发出一阵戏谑之音:“啧啧啧,果然是大小姐,一醒来就哭鼻子。”
这声音叫她眼泪戛然而止。看清来人后,她左顾右盼一番,这才发现自己躺在药房的小床上,而那正嘲笑她窘态的人,就是庄里的大夫——薛回春。
她抹去眼泪,一脸怨色地盯着对方。
薛回春不但不恼,反而玩味地笑起来:“做什么这样盯着我?又不是我划你一道口子的。”
这话戳中她痛处,她一下气结。
薛回春扯过她的手查看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血已经止住了。”而后又揶揄着补充,“我就不给你用愈合的药了,横竖这口子过几天又要用的。”
她浑身一抖,甩开对方,恼怒地瞪着眼。
薛回春同情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温声规劝:“你要明白庄主的苦心,他也是情非得已。”
她烦透了这番说辞:“情非得已就要拿我开刀???”
“谁叫你是铸剑山庄的少主。”
“我不当少主了行不行!”
喜欢劫火令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劫火令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