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口一个的“举人老爷”虽然还算是尊称,可出自赵礼的口中,就偏偏显得有些讽刺。
李家老大知晓这赵礼其实一直都不大看得上自己,此时听他一句一句如此说着,就只觉得万分恼火。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敢来咱们老爷府上撒野,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许是看出了李家老大面上的不耐,守门那人骂骂咧咧就是一句,手中竟然还想要推搡过来。
赵礼虽然性子和善,可从来都不是个好欺负的,再加上长年累月颠锅颠勺,这手上力气可不小,随手这么一挡就把人推到了地上。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胡乱插嘴?我跟你家老爷说话呢,有你一个下人什么事儿?”
赵礼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转头就再也没看他,“李德你听着,老爷子可能就这几日了,你要是真的有点良心,那你就回去看上一眼,给他送个终,也算是报答他给了你这条命。”
赵礼说着一甩手就走了,看那愤然的背影就知心中有多气。李家老大李德可不像他那个弟弟,就算再怎么没有孝心,礼义廉耻终究是放在心里头,哪怕做做表面也得回去一趟。
是以赵礼前脚刚刚踏入了李家老宅,后者就已经带了妻子过来,说是想去看看李老太爷如何了。
对于李老太爷来说到底还是儿子最亲,赵礼与秦婳染都明白这一点,此时根本就没有拦着的意思,甚至有些急切地放了人进去,生怕李老太爷会多想。
而进去之后,面对早已经垂垂老矣的父亲,李德却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李老太爷现在面色灰败,那股子撑着他的精神气儿没了,就更加像一个八十岁将要入土的老人。李德甚至忍不住在想,这个自己从未关怀过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时候老去的。
“来了……”李老太爷自然打一开始就听见了开门的动静,此时见到大儿子站在离床还有五六步的地方并不过来,干脆就自己开了口。
李德这才走上前来,他身边的妻子也没怎么跟这个公公打过交道,是以此时只能站在旁边等着。
许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李老爷子说话反倒比之前更顺畅了一些,跟李德招了招手让他到床边坐下,转而又对他妻子说道:“我眼下正病着,你就先出去,别过了病气给你。”
这话虽然是关心,可也有几分感人的意思,李德媳妇儿只当他们有话要谈,没说什么也就出去了。
而李老太爷也确实有话要与他说。
“李满不是个东西,做出那些事情,也算是我管教无方,你这个大哥以后就多多担待他,算是我这个老头子求你。”李老太爷紧抓着他的手,那本来就瘦骨嶙峋的手背突起了手骨,黝黑的皮肤上布满了深色的斑,手心手指上也都是老茧。
李德知晓他话中的意思,所谓的多多担待,就是希望李满这次所犯下的事儿他能帮着解决,以后也对其多多照拂,毕竟二人是兄弟。
如此想着,李德突然就有些恼火。
“年幼之时你未曾管过我,如今我也不可能为你收拾烂摊子。李满与秦婳染我只管一个,爹你自己选。”
李老太爷听得此言,不禁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一个是自觉亏欠的亲生儿子,一个是从小养到大的亲外孙女,这无疑是一件难以抉择的事情,可李德最是不喜麻烦,也不准备替他养着这两人,李老太爷此时是必须要面对这等抉择。
“你顾着李满一些吧,婳染那边,我自己会想办法。”下定了这个决心,李老太爷也就失望地闭上眼。
他又何尝不想在此弥留之际,自己的儿子会帮助自己料理后事,照顾这些他放不下的人。可是仔细一想啊,到底是自己年轻的时候犯下的罪,怎么着也不能怪到孩子头上去。
李德和李老太爷其实没什么太多要说的,两人之间一旦陷入了沉默,前者也就觉得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干脆起身离开。
李老太爷也并没有拦他,等到关门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慢慢睁眼,心中就已经有了决定。
“老爷子可还想见谁?”赵礼是知道李老太爷如今情况的,进来这么问了一句。
李老太爷摇了摇头,随后说道:“我床底下有个木盒,钥匙就还在我常用的那一把里头,你挑出来,一会儿就放在我床边上。”
赵礼闻言应了一声,随后就趴着身子开始找一老太爷所说的那个木盒,直探进去了半个身子,才好不容易找到。
那就是一个十分朴素的盒子,只不过上头的灰积了厚厚的一层,估计在床底下也放了不短时日。
“就放那儿吧,去给我把婳染给叫进来。”李老太爷如此说道。
赵礼只能答应,走的时候好歹把盒子给擦了,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
“你外祖父让你进去一趟,估计也有事情要交代,你别哭,谢谢听他说着。”赵礼拍了拍秦婳染的肩膀,提醒了一句。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秦婳染本来就心思敏,感,此时只是红着眼睛摇头后退。赵礼正想要劝她两句,里头就传来了李老太爷的喊声。
“磨磨唧唧的像什么话?赶紧进来!”
这声音之中还带着几分中气,让秦婳染微微一愣,随后就是欣喜万分。赵礼却知晓这是回光返照了,用完这股子力气,李老太爷恐怕就不好了。
而相对于他心里头都明白,秦婳染却丝毫未觉,反而是终于舒展开了自己的眉心,就这么着急忙慌的跑了进去。
“姑娘家的冒冒失失,也不知教你的规矩究竟学到了哪里去。”你老太爷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随后指了指床边不远处放着的凳子。
秦婳染却跟压根没看见那个凳子一般,直接就坐在了床沿上,和李老太爷离得极近,也看见了他现在蜡黄颓败的脸色。
“看什么看?没半点规矩。”李老太爷呵斥了一声。
仍然是之前和自己说话的语气,让秦婳染不由觉得有几分亲切,眼睛立刻就红了起来。好在她也知晓不能让李老太爷看见自己这般模样,眨眨眼把眼泪憋了回去,随后就咧开了一个自以为欢快却十分难看的笑。
“外祖父要与我说什么?我听着。”
李老太爷看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也不是滋味儿,可不论想再陪她多久,人到了他的寿数,走不走那都是阎王决定,由不得自己。
“我也没几日好活的了,找什么大夫都是白搭,这一点我自个儿最清楚,”李老太爷这么感慨一句,又看秦婳染张嘴准备反驳,当即就瞪了她一眼,“闭嘴好好听我说,不听就滚出去。”
秦婳染只能又把话给吞了进去,绞着衣袖听他说。
“你也知晓我是什么性子,最说不惯那些软和的场面话,所以我也就明说,你听着别太难受。”李老太爷先给她提了个醒儿,随后每句话都像是扎在了秦婳染的心上。
“我原本想着,等我死后,家里头的家当都给你那两个舅舅分,只有李记食府留给你,也算是有一个进项,你若是经营的好,谋生必定不是问题。可如今看来,你那两个舅舅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家铺子我留给你你也守不住,就只能另作选择。”
他说着有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旁边那个木盒,“这里头有两个锦囊,一个红色一个蓝色,里头装着我给你安排的后路。你若选择了前者,那就乖乖回去秦家,虽说可能会受点委屈,可有我写的那封信,秦家估计也不会怎么亏待你,生存总是够了。如果你不愿,那就选择后者,我替你跟沈家二公子安排了一门婚事,那家人仁善,也必定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照顾你。”
这两条路好似安排的明白,可也不过只是把秦婳染交付别人手里头,让别人代作照顾。
且不说其中会给旁人带来多少的麻烦,就单单是这两边,秦家估计不会待见自己这个本来就没管过的女儿,沈家是什么情形她也丝毫不知,秦婳染只觉得两个锦囊明明就在自己手中,可她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前路一片灰暗。
“我当真就没了别的去处?”秦婳染哑着声音问道。
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却也绝对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更何况秦婳染自小就心思细腻,对于自己的处境也是十分清楚。
没有了李老太爷,李家是断断容不下她的,一个十三岁的少女除了寻求旁人庇护又能如何?这两条路都已经算是考虑周到了,她还能有什么别的去处?
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想的那般,李老太爷闻言并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想要摸她的头,却因为抬不起那么高,转而只能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是个好孩子,纵使旁人不喜欢你,也都是你那黑心肝儿的爹娘的错,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外祖父不求你有什么大出息,只要你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
“所以婳染啊,不论你最后走了哪条路,都不要自命轻贱,外祖父这辈子没看错什么人,说你是个好孩子,那你就是个好孩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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