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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黄金松的苦闷

  自从十八那日失望而归,止薇心情就有点低落,以至于连万年青、含笑等“伙伴”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但这两个小家伙心思相对稚嫩,也没想太多,止薇随便搪塞过去也就不问了。唯有那位“罪魁祸首”黄金松心知肚明,这些日子每每到了点就开始装睡,就是止薇失神不小心扯到它的枝叶,他也只能老泪纵横着假装没感觉。

  倒是有一件事让她觉得反常,那就是,陛下不知是不是最近朝务太繁忙了些,性子的古怪程度似乎又上了个台阶,突然显露出和过去截然不同的、对花草们的格外在意来。

  十八这日玉雪身子不大舒服,告了几天的假,到了晚间,端茶送水的活计不知怎的就被赵总管钦点着落到了她头上。

  止薇很沉稳地端着茶进殿,放在了离黄金松不远的书案上,正要悄无声息退下,陛下却突然嫌弃地说:“屋里的花草都是你打理的?怎么这盆黄金松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倒蔫巴巴起来?”

  止薇心头一跳,看了眼安静如鸡的黄金松,有些心虚,只能老实认错。

  毕竟,一个合格的奴婢就得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随时随地认错,而不是委屈巴巴地为自己辩解,这是宫人的基本修养。

  紧接着,皇帝又提起了内殿的万年青,以更加嫌弃的口吻说,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治不好,丑死了云云,要是再治不好就把它扔掉之类的。

  止薇只能再次认错,并接受了皇帝给她的三日之期。

  见皇帝没其他吩咐、也没有真罚她的打算,她才松了一口气退了下去。

  离开前,却发现皇帝悠悠起身,绕到黄金松旁,慢斯条理地拔了对方一缕柔嫩的针叶,然后,一声沉闷的痛呼随之传来。

  止薇一头雾水地退了出去,只得提起十万分精神伺候殿内这两盆皇帝最喜爱的小祖宗来,压根没想到某个惊悚的可能性,更不知,皇帝余光里看着她僵了片刻的背脊,折腾黄金松的手更加灵活畅快了。

  黄金松心里苦,很想跟止薇说破一切,可它有点怕霍衍之的威胁。

  “若是不老实交待,朕不介意让人把你拖出去剁得碎碎的,连根都捣成泥,再倒去园圃里做花泥……”

  它不敢向止薇透露皇帝的威胁,更猜不出皇帝的心思,只能每日默默承受着来自皇帝的折磨。

  没过几日,原本精神笔挺的黄金松就落得十分憔悴,而每次“刚好”端茶进来的止薇脸上的平静也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所代替。

  止薇开始觉得,司苑局从前流传的那个小道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皇帝本人好像真的是个虐花狂魔!

  在绝大多数人类眼里,花草都是不会说话、不会走动、不会思考的死物,用它们来发泄心中的负面情绪也无可厚非。止薇小时还在一本杂记上看到过,似乎国外有一种用花瓣算命的古怪法子。

  止薇当然不能责怪皇帝是个性情暴虐的坏蛋,可她每日听着黄金松的唉声叹气,总是有些于心不忍。

  再加上哥哥的事,她的情绪就更低落了,以至于,再次偶遇那位眼熟的袁侍卫时也有些无精打采的,更谨记着上一回的倒霉催经历没有迎合对方的热情,只点了个头就火速撤退,更让早已听说了止薇挨罚一事的袁承泰心疼不已。

  消息还是王京透露给他的,那小子生得比他好看些,也比他会说话,乾德宫里的宫人太监多半都愿意跟他搭话,自然消息也比较灵通。

  王京这人最妙的是,言谈间还总能把握着一种精准的平衡感,从来不会让人误会,只是把他当做个性格外向、大大咧咧、人畜无害的小伙子,即便是偶然撞见他跟哪个年轻宫人说话,也是落落大方,全然不会像袁承泰那日那么笨拙不堪,一眼就叫心思复杂的淑妃等人捏住了“把柄”。

  袁承泰倒也羡慕不来王京的这份本事,但经过这么一遭,他心里很是愧疚自责。

  再见止薇时,想要道歉,却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对方更如惊弓之鸟般逃走,他压根没机会说,这就让他更沮丧了。

  好在王京私底下告诉他,这位止薇姑娘似乎还有两年不到就可以出宫了,若是他有意求娶,倒也不急于一时。

  袁承泰自我调整了几日,才平复过来心情,接受了好友的提议,甚至兴致勃勃地畅想起了未来。

  因着上月底老母生病休假几日,这个月袁承泰几乎没休息过,很实诚地将之前答应过跟他换班的人的班都补了回来,甚至还无偿又帮别人顶了几回班。如此一来,原本有点嫌他笨嘴笨舌的同僚们跟他关系也更好了些,待他也多了点真诚,不至于像从前那样,只是因为他跟王京这么个人缘好的交好就另眼相待。

  袁承泰一直拖到了三月下旬才得到了下一次的休假日,还仅有半天。

  他刚回到家,就见着精神奕奕的老母亲正跟个打扮鲜亮的中年妇人说话,刚开始还没留意,可那中年妇人一见着他就哎哟哎哟地叫唤了起来,将他里里外外夸了一通,说的全是好话,听得袁母眉开眼笑。

  袁承泰马上察觉了不妥,果不其然,中年妇人刚出去,袁母就跟他笑眯眯地说起了正事。

  “老大啊,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亲事了。前几年为着给你爹、你祖父他们守孝,娘也就没提这事。可前阵子一场大病,娘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要是娘哪天眼一闭走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呢?你弟妹几个都还小,担不起管家的担子。娘思来想去,还是决意为你寻门亲事。你出宫机会不多,这事更得抓紧。如今三月了,四五月相看,六月把亲事定下来,最好年底就能过门……”

  袁承泰一开始听着还有点脸红,可听完袁母絮絮叨叨那一通,脸色忽然白了白。

  他十分艰难地,第一次开口拒绝了母亲。

  “娘,大夫说了,您底子好,过了这个坎保准能长命百岁……再说了,我今年也才二十,男儿志在四方,此事还不急……”

  原本打算一整个下午都耗在家里当孝子的袁承泰满头大汗地从家里逃出来,无意识地在街上闲逛着。

  看到小商贩卖的精巧玩意儿,什么糖人、泥娃娃、首饰玩意,他脑海里竟第一个蹦出来止薇的面容,并稀里糊涂地就把东西给买了下来。

  等东西揣进兜里,他心里又想骂自己,宫规本就严格,上回的事已经害了她一回,若是他真送了东西,这私相授受的罪名……

  袁承泰摇摇头,决定将先前那个孟浪而荒唐的念头抛之脑后。

  就在这时,身旁突然有马车笃笃地跑过,是从城外来的。看车轱辘上沾的泥,很是风尘仆仆,多半是外地跑了远路来的。

  虽然马车外表有些狼狈,但看得出来原本设计很有几分雍容华贵,只是被连日赶路的尘土盖去了应有的光芒。可奇怪的是,马车前面的车夫生得高眉深目,肤色红黑,跟中原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京城本土人士忍不住多看了眼,开始回忆最近是不是有哪国使臣要进京。

  但他很快推翻了这个猜想,毕竟哪个国家都不可能就派一架马车过来觐见皇帝,不说人数过少的问题,总还得带些土特产啊礼物什么的吧?若对方真是使臣,那也太寒碜了些。

  “夫人小心!”

  一声轻呼让他从胡思乱想中醒了过来,很快发现,方才匆匆而过的马车竟不小心掀翻了一位妇人头顶的帷帽。

  马车的主人似乎没有发现这个小小的变故,故而也没停下。那顶白色的帷帽却被马车四周的气流掀翻,飞至半空后很快落下,不巧落到了袁承泰跟前。

  他下意识就捡了起来,看向一旁皱着眉头的两个女子。

  妇人身边的小姑娘年约十三四岁,容貌姣好,一身水蓝衣裙,材质却低了她身边的妇人一等。再结合她方才喊的那声夫人,两人的主仆关系也就理所当然地被推断了出来。而且,从妇人的打扮、气度来看,她的夫家应该家境不错。

  妇人看着年纪很轻,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虽有些清瘦,容色也有点苍白,但神态中并无怯弱之意,突然遇到这样的意外也没有露出惊慌之色,只是朝马车离去的方向不渝地看了两眼。

  但最让袁承泰吃惊的是,这妇人居然生得和止薇姑娘有些相似,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这女子是止薇姑娘的姐姐?可,若是她姐姐能嫁得好,她又何苦要进宫做这份苦役呢?而且,王京似乎打听过,说止薇姑娘是江南人士……应该不可能这么巧吧?”

  袁承泰还愣愣看着那年轻妇人发愣,手里的帷帽却被那穿水蓝衣裙的姑娘一把抢了过去。

  对方还气呼呼地说:“你个登徒子,做什么直直盯着我家夫人看?真是不知廉耻!”

  袁承泰脸色瞬间爆红,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解释,对方却不听,扭头回到妇人身边,快速抖了抖帷帽上沾惹的灰尘,又殷勤给妇人戴了上去。

  “咳,这位夫人,在下并无恶意,方才只是……”

  帷帽底下的夫人声音很柔和:“无事,是我这丫头性子急了些,公子不要和她计较便好。”

  蓝衣少女还不大服气,扶着自家夫人走开时,还偷偷回头瞪了袁承泰一眼。

  袁承泰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后脑勺,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长相上有所缺陷,以至于让这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一眼就将自己认作不守礼的登徒子。

  走了一段路,他见着从皇城方向过来的仪仗,远远认出了捧着黄绢的王德喜,又辨认了对方去往的方向后,袁承泰的心思又落到其他事上。

  至于方才心中那点想法,已经从他心头掠过,没有留下更多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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