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豆瓣兰和刘海
信王本有着一张椭圆的、白净的、颇具少年天真感的脸,这回南下一个多月回来,人晒黑了点,也瘦了,脸庞拉长了些许,跟他的皇帝兄长就更不像了,看在他的乳母眼里却是感慨万千,连连说当年他母妃就是这模样。
信王从不知自己的生母是什么模样,只因那个女子运气太差。
他的生母是个平民女子,从一个洒扫宫人到宫妃,也不过是先帝醉酒的一次胡闹。可能是当时先帝的儿子太多,这个小小的采女即便怀了身孕也没掀起什么风波,最后竟真被她生下个大胖儿子来。只可惜,她因为产后大出血去了,当时的信王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女人,她就变作了一具苍白冰冷的尸体。
好在先帝虽然爱胡闹,也没把这个新得的儿子忘在脑后,甚至还给他找了个不错的归宿,给了育有一女、再无所出的崔娘娘抚养,也就是如今在慈安宫里住着的崔太妃。
崔太妃出身好,许是因为这个顾忌,先帝一直没把他正式认领到养母的名下,故而,他也算不得崔太妃的儿子,先帝殡天后他也没法接崔太妃出来供养。后者倒还安慰过他一回,说是慈安宫里有许多老姐妹作伴,日子又悠闲,倒比出来替他管王府杂事轻松得多。
每个月,他至少要去慈安宫探一探养母的,这回离京多日,恰逢太后身体不适,更该进宫去表一表孝心。
故而,前一日禀报完公事,回府洗涮完一路上积蓄的风尘,次日一早他就马不停蹄又进了宫。
先是去慈宁宫应卯,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才到了太妃们聚居的慈安宫。
崔太妃早年生平城公主时伤了身子,后来再无所出,身子骨也偏弱,每年春天总是断断续续的犯着咳症。
信王今天过来,免不了奉上些好药材,另附上江南名医那里讨来的方子,这两样东西让崔太妃十分受用,捏着他的手絮叨了许久,说得自己又短了气轻喘起来才停。
老宫人在旁边给她顺气,也凑趣说:“老娘娘可是日日夜夜念着王爷和公主呢,只可惜,公主嫁得太远啦,一年到头来就只能见两次面。要是没有王爷,咱们娘娘日日陪着我们这些老骨头,只怕要愁死了。”
崔太妃做出个忧愁的表情:“如今咱们王爷长大成人了,要给陛下办差了,这是好事。可,今后啊,没准就是一走几个月的,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去哪里盼着人呢?”
信王正要解释,这次只是事出突然,以后肯定大多数时间还在京城,请崔太妃不要担心。
老宫人就很懂眼色地说:“恕老奴多嘴,若是能有个王妃,三不五时进宫陪老娘娘说话就再好不过了~”
崔太妃眼睛一亮,投向他的目光满是殷切。
信王哭笑不得,自从他过了十六岁生辰,这样的戏码几乎每隔两三个月就要上演一次,养母对给他做媒的事似乎乐此不疲,要不是有陛下替他顶着,宫里头又没有他的生母,太后更是懒得操心这种事,只怕他这会儿府里能塞得满满当当。
好不容易从崔太妃那里脱身,少年王爷刚出来走了十几步,就撞见两个宫人正在墙角对着一盆花窃窃私语。
一个说“这花根里生了虫子”,另一个说“你怎么知道?它看着并无不妥呀!”,那一个却不肯解释了,直接抄起小花铲就开始刨土。
信王从小就喜欢看各种侠客行、志怪话本,曾对里头描写的江湖很感兴趣,更为里头描写的那种缠绵悱恻的感情所触动,他格外钟情的就是一个死了妻子、独身多年、遵循亡妻遗愿为她打造了一个桃花源的男子。
故而,除了决定要娶个自己真心钟爱的女子外,他平日里在王府里没事也爱侍弄一二花草。
听了两人的对话,他好奇心大起,忍不住悄悄凑了过去,想看她们到底谁输谁赢,那花泥底下是不是真有虫子。
可惜,他虽然心中向往江湖,但他的身手还没敏捷到那种地步,宫人们又都是训练有素、耳朵最灵敏的,以至于,他离二人还有十步远就被发现了。
因为是进宫觐见太后、太妃,他穿了一身很招摇的大礼服,就是冷宫里的老宫人也能认出他的身份。
“奴婢参见王爷。”两个宫人动作很迅速地给他行礼。
信王摆着手走过去,瞅了眼那盆郁郁葱葱、还未结出花骨朵的绿植,好心情地问:“这是南诏来的豆瓣兰吧?你怎知花根有虫?”
宫人呆滞了片刻,便知方才自己的话都落入王爷耳里。
“启禀王爷,这个,是奴婢猜的,主要是看着它叶根处有些发黄,再则,土壤似乎也……”
宫人似乎有点紧张,说话有点结巴,但还是很完整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信王听得颇感兴趣,盯着对方小心翼翼刨开湿润的泥土,等那带有虫蛀痕迹的根部露出来后,他觉得这个年轻的宫人养花很有一手,跟他花大价钱弄到王府的那个老花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你是伺候哪位太妃娘娘的?”
他开始考虑,要从一位老太妃身边挖人,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以及,这件事传到崔太妃耳里会不会变味,诸如此类的问题。
不料,宫人沉默了会,声音似乎多了点尴尬。
“启禀王爷,奴婢是御前伺候的宫人,今日只是顺道走一趟慈安宫。”
另一个宫人也连忙作证,又抬出自家主子王太妃、和身旁同伴从前的旧主康太妃二人来。
信王哦了一声,又看了眼那个据说曾伺候过康太妃、如今又在御前伺候的宫人。
“本王想起来了,昨儿你给本王上过茶,是不是?”
止薇垂着眼应了是。
信王又说了句“康太妃……你倒是有些缘法,怪不得……”,然后就若有所思地走远了。
止薇、清秋二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后者打破寂静。
“啧啧,咱们止薇姑娘如今可了不得了,竟连一面之缘的王爷都认得你,该不会哪日就要飞黄腾达了吧……”
止薇作势打她,两人小声笑闹了几句,她才回了。
跟皇帝回禀打听来的有关太后的琐碎言论后,止薇寻思着偶遇信王爷不过是件小事,便也没提。
万万没想到,几日后皇帝突然找了她过来,很不客气地抓着这件事质问她。
止薇当时看着光秃秃的书案一角,正琢磨着皇帝怎么最近喜欢上了瓷器摆设,竟将之前的罗汉松给换了出去。
她微微一愣,便老实答了。
“就是前几日,奴婢奉陛下旨意去慈安宫那一回,正巧碰上信王爷从崔太妃那儿走,便说了两句话。”
皇帝阴恻恻道:“只是说了两句话?那信王怎会点名要你去王府伺候?”
止薇吓了一跳,有些失礼地抬头望了望不大高兴的皇帝陛下。
对方脸色沉沉,眼神冰寒,饱含怀疑,有些像那天晚上问她怕不怕死时的模样。
“此事奴婢并不知情,王爷当日似乎也无此意,莫不是……误会?”
皇帝像是被她气笑了:“误会?你是说朕老眼昏花了,才把他的话听错?朕竟不知,信王府上还少一个侍花的婢女,竟劳得他巴巴地进宫来讨!”
止薇眼睛突然亮了,原先的紧张顿时消却了大半。
“原来如此,想来王爷也是个爱花之人,才会这般心血来潮……”
她将那日豆瓣兰一事简单说了一遍,霍衍之才勉强相信,自家弟弟并不是对这位颇有姿色的宫女一见钟情,他说的那个理由也不是胡乱搪塞的借口,而是真心实意想给自己再找多个花匠。
即便如此,他还是板着脸瞪了止薇一眼。
“朕让你出去打听消息,可不是让你出去卖弄风情的!若真存了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朕可不会轻饶!下去吧!”
止薇只能唯唯诺诺地“滚”出去了。
虽然觉得这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但好歹只是被骂两句,止薇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只要不受皮肉之苦,她左耳进右耳出也就罢了。
但信王这件事、和皇帝的怀疑也让她略有警醒,毕竟乾德宫和后宫不同,来来往往的人里头有不少外臣,还有乌泱泱的一群年轻侍卫,她想要安安稳稳待到出宫,还是得更谨慎些才是。省得又闹出上回和那个袁侍卫的误会来,饥肠辘辘抄宫规的苦日子她是再也不想过啦。
止薇思前想后,又对着木盆里的“水镜”研究了半天,最后只勉强想出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她给自己剪了个齐眉刘海,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但遮掉整个光洁的额头后,剩下这三分之二的脸便没之前显眼了。尤其是,原本她那张脸最惹人注意的就是那对颇有英气的浓眉,如今有了这层“遮蔽物”,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也被连带着暗淡了些。
如果说之前的她像深谷僻静处待放的花骨朵,现在的她更像是阴暗里因汲取不到充足阳光而虚弱的瘦小汀兰,即便能吸引过路人的目光,却已经失去了让人一眼便惊艳驻留的美态。
止薇顶着新装扮出来当差时,赵久福差点没认出她来,玉雪等人更是频频侧目。
皇帝倒是一点异常反应都没,这让止薇又生出点敬仰之心。
陛下毕竟是天子,为人沉稳,处变不惊,之前屡屡在自己面前失态肯定是偶然……
然后处变不惊的陛下就对她说:“你是新来的?这茶沏得不对,你去喊那个止薇再沏一盏过来。”
新来的止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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